滕建民
笔名,漠北雪莲。2006年开始,在闲暇空余时间写作,文章发表于《中国散文家》、《散文世界》、《中国西部散文家》、《西部作家》、《世界华人作家》、《甘肃经济日报》、《金银滩文学》等,曾获全国散文征文大赛奖项三次,获市、地县奖项多次。有文章收录《全国散文作家精品集》(2010年卷)和《中财论坛》散文集《石上柏》。2009年出版散文集《追寻者的梦》。现为甘肃省作协会员,西部散文学会、张掖市作协会员。
聆听黑河絮语
坐在黑河边上看黑河。
河水自上而下流淌,宛若从祁连山顶飘落的一条丝带。没有汹涌的浪涛,没有狂奔的激流,更没有深陷打转的漩涡,只有“哗、哗、哗”平缓的水流声,仿佛河水用平静的口吻对着河床深沉地倾诉着,倾诉数千年来的经历,倾诉发生它身边那些永不衰老的故事……
追溯黑河的源头,是祁连山堆积亿万斯年的冰川雪岭,融化为无数溪流穿石越山,形成了流传于世的弱水的来历和传说。很早以前,因祁连山是匈奴语“天山”的意思,弱水自然是来自天上的水。她们在高海拔的山峰上坚持着,忍耐着,一点一滴的积累着。那坚硬的冰川在阳光的照耀下慢慢融化,跌落进茂密的草甸中再逐渐渗出,晶莹的水珠携着天地的灵气,汇聚成一条条清澈的溪流向前奔跑,千万条小溪在青海省祁连县黄藏寺集合,形成了西部第二大内陆河——黑河。
弱水穿过陡峭的山石,绕过蔽日的松林和缠绕的荆棘冲出莺落峡,便来到张掖这块平坦的土地上,将血液浸入这片土地。黑河岸边的张掖人民,继承了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凭着勤劳的双手,用发展的眼光和创新的智慧,利用弱水的优势,新建了黑河水电站。弱水被人类充分利用,发挥着它的作用和力量。
弱水在隆隆的发电机组飞跃、打转,像雪山展示着它的威力,她们牵手撒着欢儿,喷着浪花,传递为人类造福的佳音。闪烁在这片大地上的万家灯火,如同弱水温柔的眼神;匍匐在这片土地上一茬又一茬的庄稼,还有那一片又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带,仿佛弱水永不枯竭的灵魂。
祁连山下广袤的草原,扁都口金灿灿的油菜花,黑河边上挺直了腰杆的玉米,甩着长穗籽粒饱满的小麦。还有农家果园里挂满枝头的红枣,鸭梨等都倾注了弱水的血脉。
弱水有多长,沿岸繁衍的生命物种就有多丰富;黑河有多宽,赞美它的故事就有多传奇。我怀着敬畏的心情寻找张骞、班超、岑参、左宗棠等曾途经张掖前往西域的足迹,感受唐玄奘长途跋涉经张掖让白龙马畅饮弱水、在祁连山下养精蓄锐去西天取经的艰辛历程。
历代西行的骚客文人,对着纯清的弱水在黑河边抒情感怀,感叹这片神奇的土地,赞美大自然对这片土地的垂青。“金井倾斜滑似油,玉膏细滴醲于酒。凿马蹄、疏龙首,三百禾廛十千耦。雨洒春水垫地翻,雪融夏日漫天滓。泉老人,寺童子,苗已茕茕水弥弥”。
因为弱水的垂青和厚爱使张掖成为河西走廊的明珠,雪山下的塞上江南。成为自汉唐迄今最富庶的地方。
也正是因张掖平坦的土地,才孕育了黑河这位慈母般的河流。她不单温顺,而且有博大、宽阔的胸怀,她把纯洁的圣水注入给甘州,把清凉的乳汁挤在了一片又一片贫瘠的土地上,为焦渴的沙砾注入着清澈的甘露。听河水轻轻流动的声响,如母亲喃喃的絮语,心中便涌动起无限的温暖;缓缓的水流,如同从深闺中走出的女子,沉静稳重,那落落大方,含情脉脉的神态,倾倒了一个又一个寻访弱水的帝王、英豪和才子。“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的传说,让那些匆匆而来的过客,被她的风韵迷恋得如痴如醉,漫步在她的怀中,久久不愿离去。
被载入中华史册的治水英雄大禹,被黑河岸边的人们敬仰、供奉着。传说他是一条千头万尾的虫蜕变成人,继承了父业,专为百姓治理水患。是他用神斧把山丹西延伸张掖的龙首山劈开,将泛滥的弱水引入黑河。河西走廊因弱水滋润,才使生活在这片地域上的人们有了生存的条件,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才得以发展。所以,这里的人们对水给予了太多的感情,对水的来源展开了丰富的、漫无边际的想象。
据说,迄今龙首山有大禹劈山留下的印迹。早些年在似刀削平的山顶上,一座残破的小庙里塑有大禹的神像,虽然历经千年风雨的侵蚀,整体面貌痕迹斑斑,但他坚强的意志,勇敢无畏的精神力量,像永不断流的黑河水源源流淌,伴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走过了一个又一个世纪。
驻足凝望,仿佛大禹站在龙首山眺望黑河。耳边回响着大禹劈山时山石开裂,震耳欲聋的轰鸣伴着浑浊的浪涛汹涌而来。一个趔趄,微风挟着细雨落在我的脸上,目光立刻与现实对接。蓝天当头,红日高照,原来身边有人朝河里投掷石块。
注视着沉静的河水,聆听“哗、哗、哗”的声音,仿佛河水与漂泊的风儿唠着家常,絮着心语。水从山间流出,是坚硬的冰块融化成了晶莹的水珠,一路与草木相遇跟卵石碰击,柔软同坚硬构成了有节奏的和谐音符。
祁连山,弱水,揉成了一曲优美厚重的黑河谣曲。潺潺流淌,叮叮咚咚的音律,似河水痛快淋漓地表达着自己的心声。她要奔赴居延海,那里是她生命的归宿地。她明知居延海是一个干旱的没有一点水分的地方,但却毫不回头,要把上天捧出的这一碗清凉分送给茫茫黄沙,献给千年不倒的胡杨。
秋风掠过河面,水面荡起了波纹,草在晃动,树木在摇晃,风吹起了沙粒,带走了蒿草,唯一吹不起的是黑河,带不走的是清澈纯净的河水。我不随风飘荡,只伴着黑河前行,臆想那个消失了的黑水国会不会再次浮出水面,王子和狐仙是不是已经成为黑河边某种生命的化身……
坐在黑河边上,享受这份独有的宁静,享受这种潮湿的气息带给人的恬淡与爽心,仿佛聆听留着胡须的老人眯着眼睛深情地絮叨,重复着一个又一个不老的话题。简狄吞卵,伏羲降生于张掖,黄帝巡狩过甘州,颛顼访故地与弱水有缘等。
弱水难以证明神话的真实性,黑河无法用语言传述更多的史料。端详河水沉浸的面容,那充满沧桑的皱褶处,藏着岁月深处时代变幻的风起云涌。在攻伐与战乱的不断上演中,一个朝代的覆灭伴随着另一个王朝的兴起。黑河经历了血腥风雨,金戈铁马刀枪拼杀的苦难;弱水洗刷过浓浓的血水,冲走了无数的白骨。同时,也见证了西部历史上游牧文化和农耕文化,中原文化和西域文化包容、并蓄、融合的显著特点。
眺望这条河流,她不像长江,有一种暴跳如雷的野性,也不像纵横山谷间那些大大小小的河流,泛着千篇一律的普通。她一路走着,一路爱着,把无私的爱,奉送给了河西走廊一切有生命的物种。她借雪山的灵光,凭上苍赋予的坚韧和勇气,携着碧草百花的灵性,以顽强的意志穿石越山,不断地为大自然倾注爱,创造美,为尘世间的生命造福。她隐喻着一览无余的浪漫并有着文明遥远的悠久历史,寂静而果敢,隐忍而清雅,圣洁而恬淡,有奉献的精神,却毫不张扬。她把满腔的热血,注入给了这片土地。她为人类创造了叙不尽的故事,说不完的话题。
站在她的面前,从河底发出的声音,如水中的情侣窃窃私语,变浪花为恋人的缠绵;凝视向前涌动的波涛,仿佛青龙翻滚,给人一种千转百折不回头的执着,将人的灵魂紧紧系住,想永久贴在她身边,感受母爱般的那份温暖……
屋兰,历史眉梢上的一颗痣
屋兰,古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驿站。
在春风的引领下,我们全市的女作者跟着春的脚步,来到这片古老而又充满活力的土地上,寻访、回忆、追踪先哲们的足迹……
脚下流动的沙粒,干枯的荒草,就像远去的昨天,正被一页页地翻过;阳光中漂浮的烟缕像散不去的历史风色,在我们身边长久地逗留。
千年前这里是游牧民族的王国,由于生存的压力和部落之间的利益,河西走廊一带纷争不断,战火不断。
为了巩固王朝的地位和江山社稷的安危,汉武帝一声令下,大汉的万千铁骑,从中原杀向河西。无论是月氏人,突厥人、当羌人,还是匈奴人,经过一场又一场厮杀拼搏,他们粗犷剽悍的血性魂魄,终于融进了泱泱大汉。那些叱咤风云的英雄豪杰,无论敌我,都成为这些坟包中的枯骨。那场惨烈的战火涅槃后,经过休整歇息的河西走廊,再现茶马互市的热闹景象。
历史在纸页上留下了这片土地繁华兴旺的墨迹,也留下了它血和泪的辛酸回忆。
在漫长的风云岁月中,历史的记忆被深深刻在了眼前这座城门楼上。自它被竖起的那刻起,高大的门楼静静地矗立于村口,默默无言地守护着它怀中的居民,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成为甘州东大门忠实的守卫者。它仿佛一位好客的长者,迎东方日出,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客商,等夕阳落幕,迎来了无数风尘仆仆的使者。年年岁岁,朝朝代代,无论历史的风云怎样变幻,它直板板的身躯,将日月托起,将时光送走。它的身上落满了历史的厚重与沧桑,布满了难以言说的伤疤与疼痛。
做为古丝绸之路重要通道站点的古城村,她曾是汉唐设在河西四郡之一张掖郡的屋兰县、西安郡、都府护、仁寿驿站。
楼门匾牌上锈迹斑斑的“张掖锁钥”,仿佛长在历史眉梢上的四颗黑痣,眉宇间露出的是世事的沧桑,岁月的无常。那一颗一颗镶在匾牌上的大字,散发着古老的时光气息和历史气息。那刚劲有力的笔迹,仿佛先哲们的灵魂,深深嵌在了屋兰的心底。透着这份凝重,我推开了两扇古朴而又厚重的大门……
我漫步在这片肥沃厚实的土地上。这里水草丰盛,这里芦苇遍地,湿地成片,还有鲜艳的野花点缀。蔚蓝的天幕下,那些头顶陶罐面罩黑纱的女子,窈窕的身影在蜿蜒的小路上渐行渐远。那股浓浓的马汗味和皮张驮子的腥膻味已随风飘入大漠深处。草原、田野与远处的天际连接,泛着千层万层不定的波光。牛群、羊群、马群在绿色的地毯上无拘无束地调情、取乐、游荡。静听从天边传来的一曲曲妙曼曲调,胡笳的悠扬,琵琶的缠绵,羌笛的哀怨,散发出的是一个民族不屈的风骨和对这片土地深深的情怀。滋润着这片土地的弱水,被数千年的风雨酿成了醉人的圣水,它浇灌着岁月,浸透了红尘。
在这片土地上浸染着各民族先民的血迹,这里留下了开拓者的汗水和商贸者的足迹,西方的宗教信仰和先进的生产技术经过这里传入中原大地。各地的彩绘、壁画以及文化艺术在丝绸古道上相互交流渗透并和谐相处。
自霍去病收复河西走廊后,屋兰高大宏伟的门楼紧紧挽着黄土夯筑的城墙,再现丝绸之路商贾市井的繁荣景象。整洁的商铺,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皮毛绸缎,古董瓷器,美玉白银,让人目不暇接。来往的商客摩肩接踵,造型别致的亭台楼阁,青砖琉瓦,雕梁画栋的檐角上,四面悬挂的风铃在清风中吟唱。简朴、干净的农家院落,石板铺砌的古朴巷道,香气四溢的具有地方特色的风味小吃直扑人的心扉。那小巧玲珑的搓鱼儿面,像游荡在河水里的鱼儿,随巧妇的手在案板上翻滚着,在锅里跳跃着。那长如线,细如丝的臊面,一团一团,一根一根,绕着你的舌头,缠住你的心头,让你回味无穷。
屋兰的男男女女,用勤劳的双手,在弱水河畔勤耕苦作,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
传说中的达摩宗师,寻弱水而来,为甘州播下了佛教的种子。遍布城内的大佛寺、城隍庙、娘娘庙供奉着各路财
神。旺盛的香火袅袅绕绕升向天空,呈现着祥和的气息。暖风携着泥土的气味,传递着芦苇的问候,传递着沙枣花的清香。
为开辟这条通道,从这里经过了许多的开拓者与先行者。张骞、班超、霍去病、法显、玄奘、高适、岑参、忽必烈、左宗棠、林则徐、于右任等,他们从中原沿着丝绸之路西行,经过数月甚至常年的颠簸进入古城。是这里淳朴浓郁的乡土民风,是川流不息温情的弱水,是摇曳在星辰月光下的芦苇,是大佛寺美妙的梵音,是祁连雪峰含情脉脉的眼神,让他们不得不停下匆匆的脚步,沉醉在“半城芦苇半塘影,一城山色遍地古煞”的圣境中,访古、寻觅、写诗、作画。
随着时代的风云变幻,屋兰县又被人们习惯性称为古城村。
清朝禁毒官员林则徐,被朝廷贬官发配新疆路过甘州留宿古城村,挥笔泼墨,留下了告诫世人、意味深长的佳作。“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过眼烟云,气是惹事根苗。”在乡亲们的热情款待下,他经过一番沉思后,他又有了新的创意,“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无财不成世界,无气总被人欺。”历史的烟云已在这片土地上化作风尘,但挥之不去的是他们留在古城的精神和灵魂。
失去的成为历史,留下的成为传说。在古城村流传了千百年的“九曲黄河灯阵”,它的起源可追溯到很早的殷商时代。让世人扑朔迷离的带有浓厚神话色彩的《封神演义》中的片段故事,在古城广为流传。不知是三宵娘娘替兄报仇的勇气感动了他们,还是姜子牙的法术感染了他们。村民们凭智慧和勤劳的双手,运用丰富的经验将三宵娘娘智斗姜子牙摆布的“九曲黄河灯阵”继承下来,发扬光大,并且做了进一步的改进。将传统的宫灯同现代灯笼结合起来,既有气派,又有气势。厚重的历史与神奇的传说交织在一起,为古城村笼罩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我跟着自己的灵魂,游历在那个喜气洋洋的上元节。
月光朦胧迷离,身穿大红绸缎棉袄的姑娘媳妇们,脖颈围着纯白色的羊毛围巾,一条长长的麻花大辫子托在身后。她们三三两两,挑着红色的灯笼,嘻嘻哈哈,穿行在灯火辉煌的“黄河灯阵”。那些对姑娘怀有钟情的小伙子,唯恐自己的心上人迷失在灯阵中,他们轻快的脚步尾随其后,在迷宫似的灯阵里逛着,乐着,幻想着。因为人人坚信“月光神灯遂人愿,灯遂人灵又一春。”
从时光弯弯曲曲的隧道穿过,我的梦醒了。
当年张掖郡的屋兰县无论多么繁华,它已经悄然谢幕,沉淀下来的是历史苍茫的风景。
眼前的古城村是一个具有现代化气息的新型小镇。一幢幢村民住宅楼鳞次栉比,为孤寡老人修建的设施齐全的老年公寓,开辟了农村老有所养、老有所依的先河。学校、幼儿园、健身活动中心、图书室,占据在村中显要的位置。她为穿越西部的游客提供了更加舒适优越的食宿条件,为新丝绸之路开辟了多条宽阔平坦的大道。
古城村的人民,正在用新的思路,新的理念,新的创新精神,为古城村续写着丝绸之路新的篇章。
岁月悠悠,天长地久。让我们在领略现代文明的同时,记住历史的屋兰,记住具有悠久历史的古城村。让这颗缀在历史眉梢上的痣,永远显亮在西部的丝绸之路上……
马兵
笔名:陈棣兵。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曾在海军某部服役,现供职于宁波市政府某机关。在《散文选刊》等报刊发表过多篇散文。
走进苍水街
一
江南春天的底色大致是草长莺飞、云淡风轻的,即使在人流车流喧闹的城市里,穿过繁华的街道,耸峙的高楼,那一大片公园依旧能让人感觉到春天的生机和烂漫。
公园以一条小街作为边界线。小街并不宽,却车来人往,两边店铺林立。小街两旁依旧种满了这个城市最为常见的香樟,树干挺立着,粗壮,高大,威武,青叶遮挡着四月的阳光。
虽然我曾经多次走过这条逼仄匆忙的街道,但这一次,我特意选择清明这一天再次走进这条小街,来完成一个长久的心愿。街的名字取自三百多年前一位勇敢而不屈的将军,而我就庸碌地生活在这座城市,却一直未能来看望将军,我的微小只能让我选择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日子来参拜将军,走进街旁将军曾经居住过、读过书的那幢简陋的宅院里,去凭吊一段伟大而充满悲情的历史,去缅怀一颗孤傲不屈而又铁血满怀的灵魂。刀光剑影黯淡了,历史曾经的慷慨和激昂却永远无法让人淡忘!
街的名字叫苍水街,街边公园里的那座宅院就是将军的故居。
将军英名张苍水!
二
这样的宅院在江南很普通,也很常见,在时光老人锲而不舍的打磨下,似乎还保持着旧时的颜色和模样,青砖,黛瓦,重檐,硬山顶,简易的单层格局,掩映在公园绿树丛中,任凭四月的阳光笼罩着,微风拂拭着,兀自与公园其他的亭台楼阁显示出明显不同的色调。
踏青的人群在公园里熙熙攘攘,享受着春光明媚下的惬意生活。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这座宅院,记得从宅院里走出的一位将军。他本来可以选择在这座宅院的厢房里安安静静读书做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就算改朝换代了,天下也需要依靠他们这些读书人来治理。那他为什么要放下诗书,拿起刀枪剑戟,跨上战马,去抛洒一腔热血呢?
通向将军故居的石板路并不长,而这样的问题在这道短短的石板路上,似乎一时之间无法找到答案。毅然放下诗书的文弱书生,在走出这幢宅院时,已成为一位热血沸腾、横刀立马的将军了!而从跨出宅院大门的那一刻起,整整十九年,他再也没顾得上回来一次,只把父母妻儿独自留下,诀别在这幢时常弥漫着青色烟雨的江南宅院中。
一尊塑像立在宅院门楼边,从不远处就能望见,那就是张苍水将军。将军依旧头戴古青色钢盔,一身甲胄鲜明锃亮,仿佛随时都在准备着跃上马背,冲向战场!将军的左手则紧按着宝剑崩簧,手背上的青筋依稀可见,瘦削的脸庞上一道坚毅的目光平视着远方。
我与将军的目光久久对视着。在外族铁骑的践踏下,山河破了,家国碎了,小桥塌了,流水枯了,连青青的柳色也暗淡了杏花春雨,诗画一般清秀美丽的江南烽烟滚滚,血肉模糊,而将军沉雄的目光中却似乎找不到一丝悲凉,能找到的只有激愤,只有不屈,只有浸透心骨的刚常节义在燃烧时发出的逼人光芒。在决定跨出这幢宅院时,他下定了决心,他要把一场原本早已无望的抗争演绎得惊天动地,气壮山河,他要把江南这片土地骨子里的硬气之弦弹拨得铮铮作响,谱成一曲淋漓豪迈的江南词!
“一剑横磨近十霜,端然搔首看天狼。山河纵破人犹在,试把兴亡细较量!”
三
抬脚跨进门楼时,门外的喧嚣熙攘声似乎在一瞬间戛然而止,让原本有些燥热的心竟一下子清凉了许多。这是一幢正厅外加两侧厢房的三合院式建筑,阳光照射下的天井显得很空旷。环顾四周,似乎只有我一个参拜者。
但我分明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仿佛也听见了那段风云变色、山河震颤的历史回音。张苍水将军史迹陈列馆几个大字在阳光反射下显得苍劲有力,阳光也毫无遮挡地从窗子透射进来,使正厅里显得很明亮。黯淡的记忆在一道道阳光的照射下被一点点拨亮,和着历史苍凉的鼓点,如旧梦一般倏然而来。
清顺治二年也就是公元1645年,清军铁骑在扬州、嘉定、江宁等地屠城时浓烈的血腥气味还未散开,便在征南大将军博洛的指挥下向江南纵深挺进。南下的清兵金戈铁马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攻克钱塘、绍兴、义乌、金华等地,宁波城岌岌可危。而在此前一年,明王朝最后一位皇帝在煤山的一棵小树上,为自己的生命也为祖宗江山挽了一个巨大的死结。
清军铁骑的淫威沓沓作响,江南秀美的土地在流血中呻吟。历史大潮的风口浪尖上,张苍水,这位崇祯年间中举的文弱书生激愤不已,毅然振臂而呼,在宁波组织义军,扛起了武装抗清斗争的旗帜。这一年,张苍水只有二十五岁,他在宁波城隍庙组织誓师的义民队伍也只有数千人。严格来说,这支队伍根本算不上一支军队,尤其相较于夹带着大漠雄风的清军铁骑。一介书生的肩膀是柔弱的,一群义民的武器也简陋至极点,然而张苍水就是带领这样一支队伍从宁波出发,开始了不屈的抗争。他的队伍转战浙苏皖闽等地及东南沿海岛屿,与郑成功的军队形成南北互为配合、相互支援的态势,正面抗击清军,“三度闽关,四入长江,潜行穷山两千里,光复名城三十座”,为仓皇中四处奔命的南明小朝廷寻找立足之地,整整坚持了十九年。
战争的磨练让张苍水成了浙东抗清义师的领袖人物,书生也磨砺成了将军!
从起师之日起,也许张苍水心里就很清楚,家国已破,大厦已倾,那个疲于奔命的南明小朝廷也只是个腐朽透顶的招牌而已,这场战争根本就是一场无法取胜的抗争。但他并非仅仅依靠一腔书生意气,来勉力支撑历时近二十年的流血牺牲。不管什么样的意气,在长年累月艰难的抗争面前,都会被消磨净尽的。将军本可以选择不当将军继续读书做诗的,就算拉起义师之后,他也还有妥协当顺民的余地,在清军的铁骑和屠刀面前,妥协的大有人在。挥师征战期间,清朝廷曾两次致书将军,让他率部归降,但都遭到了严词拒绝。一次在将军父丧之时,在他的眼里,早已是只有国丧而没有父丧,将军只能在厮杀间隙向着故乡向着父亲遥空祭拜;另一次是在郑成功突然病故之时,抗清斗争走入末路之势,但将军依然不为所动。
最后一次劝降已是在山穷水尽义军战败将军被俘之时,但这一次,同样被断然拒绝。利禄之诱面前,没有疾言厉色,将军面含着微笑。
成也将军,败也将军!十九年前果断脱去书生的纶巾,他早已成了一名战惯沙场,唯愿马革裹尸还的真正将军!
四
故居陈列馆门楼边的铭牌上罗列着这样一行简短的文字:张苍水,名煌言,字玄著,号苍水,南明儒将、诗人、民族英雄,宁波鄞县人,明崇祯十五年举人,官至南明兵部尚书。清军南下南京失守后在宁波起兵抗清,坚持武装斗争近二十年。清康熙三年兵败被俘押解到杭州,拒绝降清,英勇就义,时年四十五岁。其诗文多在征战生涯中写成,质朴悲壮,充满忧国忧民情怀,有《张苍水集》五卷行世。
陈列馆中有一幅后人为将军摹画的半身像。将军身着儒服冠巾,看上去身材清癯,高耸的颧骨显得脸形更加瘦削,深远凌厉的目光中却似乎透着一丝抹不掉的伤怀。那是敏感的诗人才会拥有的独特气质,将军的骨子里依然是一位诗人啊!这是一位四十五岁将军真正的容颜吗?
在很多人眼里,江南的天生丽质、阴柔清秀是早已渗透进骨子里的,吴越文化的粗犷和豪戾之气自从春秋争霸的大戏落下帷幕后,就再也没能打起多少精神来。一说起江南,人们就会想起秦淮河上时时泛起的脂粉味,想起亡国之恨下惊艳不减的后庭花,想起西子湖畔醉人的暖风,想起月下的二十四桥和桥边就着月光幽幽的吹箫人……
然而江南这方水土从未失去竣厉阳刚之气,江南人尤其是江南文化人强悍、英武、刚勇不屈的血脉底气,始终在这片土地上流淌。出生在江南誓死北望中原的陆游,曾在大散关下于铁马秋风中拔剑而起;辛弃疾也是在江南这片土地上,醉里挑灯看剑,把栏杆拍遍;还有宁愿被诛灭九族,就算再外加一族也无法让其双膝跪倒的方孝孺……尤其是明清改朝换代之际那些山河破碎的年月,正是在江南这块人们习以为常的柔弱之地,反清复明这把大火烧得最为刚猛、炽烈!
众所周知的史可法,这位大学士以死节之义殉城,留下了史书中血淋淋的“扬州十日”;更有一位创造石破天惊之举的阎应元,这位江阴的典史官率义民和全城百姓6万人与24万清军孤城血战81天,江阴城破之时,义民无一降,全城百姓只有老幼53人幸存,余皆战死,阎应元宁死不降……
还有本文的主人公张苍水将军!
他们用自己喷涌的热血和强劲不屈的生命作祭品,来塑造一个民族怆然傲视的伟岸精神和文化人格!
如此傲然不屈的人格或许该归入文化基因。他们是儒家士子,诗人,大学士,都是不折不扣的文化人。在大明王朝落幕场景幽怨凄迷的尾声中,正是这一群文化人,一群从江南挺身而起的文化人,把温柔如水的吴侬软语操练得掷地有声,把反清复明的口号喊得惊天动地,叱咤风云。看似文弱的人格力量竟挺拔得让对手胆颤心惊!黄宗羲、顾炎武、刘宗周、朱舜水、黄道周……这样的名单还可以列出长长的一大串。这些在中国文化史上闪耀着熠熠光辉的学界巨子,无不义无反顾地加入了这一行列。
柔弱文人的刚烈何以至此?
张苍水在他的《放歌》一诗中有这样两句:“尚足留纲常于万祀兮,垂节义于千龄”!国学大儒黄道周在被清军杀害前,也以血书留下了这样两句话:纲常千古,节义千秋!
答案也许就在这里!纲常、节义是儒家文化的精髓和根基,是这群文化人矢志不移,宁愿用生命坚守的底线。他们大多处江湖之远,很多人甚至终生郁郁不得志,不一定对大明王朝感恩戴德,但旧王朝一定是他们文化的母体和皈依。
他们就以生命作祭品,为旧王朝的葬礼肝肠寸断、痛心疾首,只能奋然操起吴钩越剑,为外族新王朝准备下一份份滴血的揭幕礼!
五
在我的西湖记忆中,西子风光无疑是最具有江南气质和禀赋的。“江南忆,最忆是杭州。”这里山势娟秀,水色晶莹,湖光轻柔,雾雨空蒙,共同组合着西湖迷离的美,但这样的美似乎凄婉了些。
英雄的节烈也许是有宿命的吧,张苍水将军也把他的宿命寄归在西湖边荔枝峰下,一个叫太子湾的地方。数百年前,岳飞、于谦已经先于将军长眠在湖畔,这一次张苍水将军也选择了这里。冷竣与妩媚,铁马冰河与杏花春雨。以风光秀美而著称的西湖为什么非得配上“西湖三杰”这样令人感喟的称谓不可呢?当拔剑而起雄视山河的伟丈夫一个个相继在此长眠不起时,那一片迷离的山光水色变得更加让人黯然神伤。她以满湖的胸怀默默贮存着淋漓不尽的铁血与柔情,安顿下每一个舍生取义、荡气回肠的故事。
史载,在将军被从宁波押往杭州的路上,押解的清兵,半夜为他齐声唱起了《苏武牧羊》;走进刑场时,将军坦然要求“坐而受刑”,对他而言,死亡变成了一场成就节义的高贵仪式;在问及将军还有何遗言时,将军抬头望向绵延不绝、黛色朦胧的吴山,仅仅口念三个字,“好山色”!曾经的铁血将军禁不住流露出一丝柔情。而将军就义那天,刑场四周官巷口一带,早已素衣素帽白茫茫一片,那是人们自发前来为将军送行;就连刽子手也在把钢刀举起前,先行向安然端坐的将军俯身跪拜……
那是对将军不屈人格的俯首跪拜!向将军人格俯首的还有曾经相互厮杀、不共戴天的仇敌——大清王朝!清乾隆四十一年,清王朝追谥自己的敌人为“忠烈”将军,并为将军树起“皇清赐谥忠烈明兵部尚书苍水张公之墓”碑!
“予生则中华兮死则大明,寸丹为重兮七尺为轻。
予之浩气兮化为雷霆,予之精神兮变为日星。
尚足留纲常于万祀兮,垂节义于千龄”!
赢得敌人敬重的将军,走进了旧王朝轰然倒塌的辛酸史,也走进了新王朝归于文化一统的精神史。
六
走出将军故居时,太阳已经偏西了。无边的春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茫,安静中呈现出一丝肃穆,但江南春天的底色大抵如此,似乎千百年来从未改变过。高大的香樟在斜阳下洒落一道道长长的身影,再过一段时间这些香樟就要开花了。苍水街上的车流与人流依旧匆匆而过,如同城市永不停息的节奏。宁波,这个以经济发达而著称的沿海城市,以他对春天的感馈,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着自己的发展之路。
仿佛忽然间才意识到,这是宁波市中心寸土寸金最为繁华的地方,青砖黛瓦的院落虽然被沧桑紧紧包裹,却于这个柔媚与挺拔并存的江南城市的心灵史一起脉动。
繁华与风烟都入了梦,将军依旧风骨铮铮!
而这座懂得用纪念感恩历史的城市,一样值得人们敬重。
梁青平
女,高级经济师。中国散文家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
奥地利小城因斯布鲁克
从德国前往意大利,途经奥地利的因斯布鲁克。住了两日,便喜欢上这座小城。如同散落在阿尔卑斯山谷里的一颗珍珠,因斯布鲁克虽小,却璀璨夺目。
下榻的宾馆,离老城区不远,门前流淌着一条河——茵河。小城的名字即为“茵河”上的桥。正值雨季,河水丰盈,湍急的水流冲击着河道中的岩石,形成一圈圈漩涡。桥的对面,耸立着山顶终年覆盖着积雪的阿尔卑斯山,山坡上层层叠叠的森林,间或一片片草地,满眼的蓊郁翠绿。河岸的林荫道上,不时闪过骑车和跑步健身的人影。安谧生动的场景,宛若一幅印象派油画。
漫步老城区,随处可见哥特风格的建筑群。这里的房屋不高,也就四到五层。许多房屋有着巴洛克式的大门,或文艺复兴时期的连拱廊,屋檐和阳台上雕着石质或金属的花饰,典雅而精致。自1239年建市,小城历经700多年风雨,至今依旧保持着中世纪城市的容貌。
遍布老城区的街巷,细长,蜿蜒。路面铺设着青灰色石砖,岁月在上面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小城的历史、文化、世俗、风情都沉淀在石砖厚重的肌理里。蜘蛛网般的小街小巷,把城区分成很多大小不等的三角形,不过无论怎样纵横交错,它们几乎都是相通的,游客最终都可以走到想要去的地方。
玛丽亚特雷萨大街是小城最古老、最有人气的商业街,离我们的住处仅一街之隔。去了才发现,它一点儿都不“大”,即便与国内中小城市的大街相比,也是很普通的街,然而绝对热闹繁华。沿街两侧密密麻麻排列着装饰精美、古色古香的店铺、酒吧和咖啡店。著名的黄金屋顶,还有宫廷城堡、宫廷教堂、凯旋门和安娜柱都在这条街上。
黄金屋顶是因斯布鲁克的地标性建筑,亦是这座城市的象征。起初,它是为纪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皇帝和其妻玛丽订婚而在新皇宫上扩建的。1500年建成后,逐渐成为某些皇亲国戚的府第。说起来,黄金屋顶没有想象中的雄伟壮丽,但的确是金碧辉煌。3450块金箔贴面的屋顶,以及雕梁画栋的墙体和露台,尽显豪华奢侈。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肤色的游客,潮水般地在它面前涌来涌去,虽然有些人对它的来历并无兴趣,可是每个人都想以黄金屋顶为背景拍照留念,为的是日后用作曾经“到此一游”的佐证。
一家小店的橱窗里,陈列着茜茜公主的大幅画像和影剧照。从店里出来的游客,手里大都拿着不同时期拍摄的与茜茜公主有关的影碟和光盘。于是,想起茜茜公主第一次见到奥地利皇帝弗朗西斯·约瑟夫时,就在因斯布鲁克。影片三部曲《茜茜公主》、《年轻的皇后》和《皇后的命运》中很多镜头,就摄自这座小城,里面清新至极的湖光山色,曾让我沉迷不已。
经过门庭若市的施华洛世奇(Swarovski)水晶店,忍不住挤了进去。施华洛世奇水晶总部在因斯布鲁克郊外,这里只是它的一家分店。成立于1895年的施华洛世奇,如同卡迪亚、爱马仕和路易威登等国际品牌,名震全球时尚界。两个由无数小水晶球组成的超大“苍蝇眼”,立于门厅中央。灯光的照射下,它们晶莹剔透,美轮美奂。店内展示的各种水晶制品,从精巧的项链、耳环、戒指、胸针等首饰,到结合了先进技术的七彩水晶灯具,无不令人啧啧称奇。问了一下价格,比巴黎老佛爷(法国著名的百货商店)便宜,比国内更是便宜许多,立马向周围的中国游客学习——从钱包里往外掏银子。
教堂是欧洲的一大景观。11万人口的因斯布鲁克,仅老城区就有三十多座教堂,其中玛丽亚特雷萨大街上的宫廷教堂最为盛名。历史上的因斯布鲁克,一度成为欧洲艺术和文化的中心,1553-1556年斐迪南一世统治期间修建了宫廷教堂。该教堂有三个大殿,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墓穴安置于中间大殿。大理石石棺的周围,矗立着28尊比真人还大的铜像,皆为马克西米利安的祖先和后代……
黄昏时分,走出教堂。老街的房屋不知何时变成了高高低低群山一般的剪影,纷纷攘攘的街上也开始暗淡。只有伸向天空的教堂鎏金尖顶,映着夕照,闪耀着光辉。一些设在道边或街角的露天咖啡店,桌子上的蜡烛已然点亮,当地人和游客三三两两地坐在椅子上喝咖啡、聊天、看街景。他们脸上漾着笑意,言语轻轻的,慢慢的,看得出,他们安于享受这种闲散平实的慢生活。
我们在街头还幸遇了一场音乐会。正规的演奏台,舒适的听众椅;弹奏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器乐有提琴,长笛,吉他、萨克斯,还有一台漂亮的钢琴。用英、德双语印制的节目表,放在一个报刊架上,供听众自取。演奏者一律身着正式演出服,一招一式,很专业。随着优美的经典乐曲渐渐响起,所有的听众都沉浸在幻梦般的意境里。
据说,这样的街头音乐会,每周至少举办一场,且具有上百年的传统历史。难怪,奥地利被称为音乐的圣地。难怪,奥地利涌现出海顿、莫扎特、舒伯特、约翰·施特劳斯,还有出生于德国但长期在奥地利生活的贝多芬等音乐巨匠。奥地利悠久的音乐遗产丰盛绵延。
音乐会结束,我们起身离座。后面几排座位上有一群中国孩子,大的约十岁,小的六七岁左右,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带队的老师提醒他们,嘘,小声点儿。孩子们不好意思地伸伸舌头,有的还做个鬼脸。上前问,是湖南一家儿童艺术团,参加完维也纳音乐节,顺便来小城旅游。看着孩子们稚嫩的小模样,我故意逗他们,获奖没有?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当然啦,一等奖!回答的自豪满满,我赶紧鼓掌赞一个。孩子们开心地笑了,笑得一脸灿烂。
除了茜茜公主、施华洛世奇,因斯布鲁克还是著名的滑雪胜地,1964年和1976年两届冬奥会的举办地。另外,全球最大的慈善组织SOS儿童村总部也设在这里。加之小城四面环山,从城中任何一个角落,几乎都能看到风景秀丽的阿尔卑斯山。所以,因斯布鲁克的观光客连续数年超越维也纳和萨尔茨堡,雄居奥地利之冠。
应了一句话,奥地利的风情都写在因斯布鲁克的脸上。
塞纳河上的爱桥
一直都喜欢桥。每到一地旅游,凡有点名气的桥,是必定要去看的。前不久在巴黎,就观赏了不少桥。
蓝色的塞纳河清波荡漾,30多座风格各异的桥横卧其上。著名的新桥、皇家桥、玛利桥、协和桥、卡卢索桥、阿尔玛桥……其中最壮丽、最华美的当属亚历山大三世桥。听名字便知与沙俄有关。
1900年前,俄法两国是世仇,拿破仑曾挥师攻打俄国,致使莫斯科成为烈火屠城。100年后两国一笑泯恩仇,为庆祝俄法结盟修筑了该桥。耸立桥两端的4座17米高的桥塔;塔顶金光灿灿的骏马雕像;桥面32座可爱的小天使雕塑灯架;桥身雕刻的飞天仙女、水生动植物、各种花环图形,还有巨大精美的圣彼得堡城徽和巴黎城徽,把整座桥烘托得金碧辉煌、雍容华贵。
就艺术角度来说,亚历山大三世桥无疑是世界级的艺术珍品。但世界各地游客蜂拥而至的还有另外一座桥——艺术桥,又称爱桥或爱情桥。
起初,不明白这座桥何以称为爱桥。第一次见到这座桥,是乘坐游艇。塞纳河两岸以卢浮宫、巴黎圣母院、奥赛博物馆、荣军院、埃菲尔铁塔为代表的名胜古迹,以及沿途蓊郁葱茏、水天一色的旖旎风光,让我目不暇接。游艇从艺术桥下穿过,它算不上富丽堂皇的外表,并未引起我太多的注意。我只是不经意地回望,但见桥上 人头攒动,游人如织。桥两边的栏杆在阳光照耀下闪闪烁烁,好似围上一层厚厚的金属板。
第二天傍晚,从凯旋门路经艺术桥,选择下车步行上桥。一踏上桥,感觉立马变了。桥如其名,精雕细琢的铜饰,古色古香的木椅,优雅别致的桥灯,加上任何角度都能饱览的塞纳河夜景,一股浪漫的气息迎面扑来。尤其令人震撼的是栏杆两旁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形态不一、难以计数的爱情锁。原来昨日在游艇上看到栏杆上闪闪烁烁的金属板,是由锁组成的。一把把紧扣不分的锁,一把把见证爱情的锁,状如心形、圆形、方形、环形,色分黄、白、红、紫,精彩纷呈,眼花缭乱。本打算数一数的,最终,不得不提醒自己,那么多那么多的锁,你怎么数得清?只能放弃。
坐在木椅上小憩,身边不时走过依依相伴的情侣。据说,巴黎的年轻恋人习惯在塞纳河畔缠绵絮语,或在香榭丽舍大街的夜色中携手漫步。而爱情一旦有了进展,就会相约来到艺术桥,将事先带来的锁紧锁在护栏的钢丝网上,深情对视许久,而后扬手把钥匙扔进塞纳河,以示爱情锁永远无需打开,宣告爱情天长地久。
巴黎的这股爱情锁风潮起源何时?尚无从考究,有人把它和意大利作家费代里科·莫恰2006年创作的小说《我需要你》联系在一起。小说中,一对恋人在一把锁上刻下两个人的姓名,挂在罗马城米尔维奥桥的路灯柱上,然后把钥匙抛入台伯河……
夜色渐浓,桥的对面走来一群男女,簇拥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在我身后的路灯旁,他们停止了脚步。满头银丝的老人眯起眼,俯在栏杆上,借助路灯的光亮,从众多锁中仔细寻找。那些年轻和中年的男女也在寻找,看上去他们是她的家人。终于,老人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一把我从未见过的硕大的锁。老妇人轻轻抚摸着,脸上有泪亦有笑,她和家人激动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懂她的语言,她的动作和表情却表达出那是她的爱,她的回忆,流淌着过往岁月里的欢乐和幸福。
出于好奇,他们离去后,我赶过去看那把锁。锁有16开本的书大,黄铜质地,锁上镌刻着两个精致的名字和数字60。毋庸置疑,名字是老妇人和她的丈夫,而数字指什么?或许是指60年的婚姻璀璨如钻石吧。更有奇事,锁把上竟然套着4把小一点的锁,每把锁上又套着2—3把更小一点的锁,所有的锁上都有名字,有数字。这些锁大小不等,但式样、材质简直就是大锁的翻版。我突然明白,这是一个家族的爱情锁链啊!大大小小的锁,紧密串连在一起,传递并延续着美好的爱情故事。
桥原本是沟通两个隔绝空间的建筑物,它代表着力量、跨越与征服。而自古以来人们又将丰富的情感寄托于桥,这是其他建筑物所无法比拟的。桥承载的情感深刻、厚重、浪漫、隽永。
离开巴黎那天,从当地媒体上获悉一则消息:艺术桥上日积月累的爱情锁已达数吨,压弯了两侧栏杆;每天大量游客的参观,增加了桥的负重;桥下不断有游船经过,桥上桥下都面临着极大安全隐患。为此,巴黎市政部门决定对桥进行定期监测,同时尽快拆除栏杆上的爱情锁。其实,2010年巴黎就已经清理过一次,没想到三年时间,新的锁就如雨后春笋,实施了又一轮的全面占领。
王振中
华南农业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生于50年代,1977年高考进入大学,1987年获博士学位,曾在英国剑桥大学做博士后研究,现为剑桥大学克莱尔霍学院终身成员。历任中国植物病理学会副理事长,华南农业大学资源环境学院院长等职。
野菊
那一次我为菊花所倾倒的时候,那黄黄的菊,就根植在我的记忆之中了,每次谈花,我总会情不自禁地说:“我太喜欢菊花了,那种小小的野生的菊!”
那是我十二岁的事了。晚秋,我在离家三里地的一片山坡上放牛。把牛放到草地上之后,我就到坡边水盛的地方割草。
我在弯腰割草的时候,眼睛习惯地沿着山坡向远处望去,想看看我的牛在什么地方。我突然就看到了满山坡的茂茂密密的菊花!
我吃了一惊,怎么这么一坡茂密的菊花,我先前却没有注意!我直起腰来,再看时,菊花却已稀疏,零碎零碎的一小群一小群地点缀着这一大片的山坡。
我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地方,便弯下腰去,以原来的姿势再看时,我依然看到了一大片茂茂密密的菊。
原来是看的姿态不同,视物的角度不同,产生的图景也不一样。
不过,这一次菊花的壮观景象确实让我感动,我脑中就常常会浮现出这一坡开满菊花的图景。
于是,我就着意地去寻找那些可能开满菊花的山坡。我发现,有很多山坡真的是开满菊花的。站在山坡上,放眼望去,就能看到满坡的野菊,一群一群地开着,那样的茂茂密密,那样的漫山遍野。看着满山野的菊,有时候我就有想高声呐喊或者引吭歌唱的冲动,为这样的小生命的辉煌。
也见过许多堂皇的菊花,但只有这些漫山遍野的小小的野菊,才能让我有如此的感动。
那些小小的野菊,花很小,是黄色的,叶子也由于秋来而渗入了些许的黄。那一些黄,甚至是晚秋之后的枯黄,在萧杀的秋风中,却正好显示着生命的顽强。
不是吗?它们顶着秋阳,在劲厉的西风里,坚韧地长着。尽管秋是一天天地深了,水份是一天天地少了,它们的叶子是一天天地更黄了,但那些小小的花却依然一天天地开着,灿烂地开着。尽管在秋风里被屡屡地吹弯了腰,但风劲一过,它们又昂起了头,花朵依然是灿烂地开着。
说实在话,我不喜欢黄巢的菊花诗,太多霸气,却缺少傲骨。在我的眼里,菊花最宝贵之处就在于其骨子里的高傲。它们生不逢时,没有得到春的露湿,没有得到夏的雨润,而只能在秋风的萧杀里,争取自己的生存。在这样的生境里,它们开得星星点点,开得零零碎碎,但却是开得轰轰烈烈。它们的漫山遍野是对萧杀秋风的藐视,是对百花消逝的殇惜,是对尊贵生命的颂唱。
十九岁那年的中秋夜,我与一位朋友各驾一叶小竹排,圆月之下,在故乡的小河中慢慢地随水漂流。朋友比我大两岁,也是个苦人儿,文革开始,他父亲自杀的时候,他才十三岁。
朋友孤苦,文革开始后与我同时被赶出校门,在最初的与牛为群的日子里,我们惺惺相惜,成了好伙伴。
在艰苦的岁月里,我们努力让自己成长,从一个无助无望的少年,长成了能面对和承受各种磨砺的顽强青年!对生命的共同体会,让我们可以读懂心语。
漂流一会之后,他告诉我他要离开家,去外面流浪了,听说邻省的山区不在乎出身,只要肯出力,就能活得好,他想去试试。
他问我想不想走。
我没有说话。其实我也很想离开这个给我太多苦难的家乡,不过,我还不能走。我的父母体弱多病,需要我去照顾,弟弟还小,失学在家放牛,承受着身体和精神的苦难。假如我离开,我不知道他们将如何生活。
我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沉重。
朋友叫我作诗,大概想缓一下气氛吧。他说,他很快就要走了,且也很久没叫我作诗。
多年来,他经常会指些景物让我作“诗”。当然,那大多只是随思写成的句子,但我们总会在这样的游戏里获得快乐。
我想了一下,就说,作一首咏菊吧,说说我们喜欢的菊花。那些长满山坡的野菊,曾多次地让我们一起赞叹。
我站在竹排上,放开思绪,提炼词句,去描述我的那些野菊。
那些野菊的记忆滚滚而来,叩打着我的心扉,呼之即出。
几分钟之后,我的诗句已成。我边想边朗,一句一顿,方便他记住:“曾经炎夏与严冬,蕴得枝头香重浓。不共百花争春艳,笑开重阳傲秋风。”
朗完之后,我依然静立在竹排上,不作声响,我静待他的评论。我俩有相同的生命经历,这样一首把我们的人生与菊花揉成一体的诗,他肯定会有共鸣。但是,他却静静地伫立在竹排上,久久不语。
两岸都是高山,月色下,松影婆娑,一片寂静。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慢慢地说:“你那个笑字,真有英雄气啊!”
我一时跟不上他的思路,就问“是垓下的楚霸王?”
在我的少年的想象中,霸王喷射而出的鲜血,就化作了一坡的菊花,笑对人生的无常!
但是,没有想到,他却更沉重地回答:“不,项羽那时,却不能笑。”
这句话让我惊了一下!我似乎一下子洞察了他的含意,也更深地爱上了菊花。我知道,也许,菊花的含义,远非一个善感少年心中的壮烈。
的确,如果项羽那时能“笑”,能“包羞忍耻”,就如菊花顽强面对秋杀一样,会不会有一个“江东子弟”“卷土重来”的故事呢!
少年阮籍登广武山时,追忆楚汉前事,忽然发出惊世长叹:“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那些菊花,在萧杀的秋风里,一秋一秋地开放。
农历十月,劳作之后我再经过那一片坡地,满坡的菊花已经萎黄。我矮身细看,果实里的种子已经成熟,有的已经随风播出。可以想象,明年,当秋天再一次扫荡大地的时候,这里,将演绎一片更强烈的金黄。
后来,朋友就真的离家走了。临走,他还是记得那首菊花诗,他对我说,就把那首诗送给他吧,作为离别的赠诗,他喜欢,特别是那个笑字,很有英雄气。
其实,我不清楚我那个笑字是否真的有英雄气,写它的时候,我看到的,只是一个热血少年的璧湮玉碎。但是,我知道菊花是真的有英雄气的,那一种漠然傲物的英雄之气,那一种笑对萧杀的英雄之气,那一种顽强生命的英雄之气。
辛占林
1954年出生于固阳农村,1972年考入包头师专中文系,1975年分配到包钢教育处任教,1986年调到包钢装卸大队任书记,并开始创作,有三百余篇作品发表全国报刊,著有《博宇情》、《鹿原集》、《圣山宝地》。现为包钢、包头市作协理事。
乡土的怀念
清明时节,回到乡下,祭典父母。我没有按照传统的方法,跪在坟前叩拜。而是躺到坟旁的土地上,我的泪水,胜过声音,一滴滴的滚落出来。汉代无名氏的《今日良夜会》涌上心头:
人生寄一世,
奄忽若飙尘;
何不策高足,
先据要路津。
是妈妈默守了这块乡土,还是乡土默守着妈妈?我真说不清。我只知道,自从母亲躺下了劳累一生的身子后,这块贫瘠的乡土,便和母亲一样,我把全部的怀念,牢牢地寄托在对乡土的解读上。有过伤痕,有过期盼,有过努力,也有过梦幻。我期盼母亲种下的五谷,长成收获,长成金钱,长成了改变乡土的期盼,然而,那五谷年年站在乡土上,瘦弱凄惨,被那山风摇曳着悲凉和辛酸。
后来,我挣脱了母亲的羁绊,离开了乡土。可我对乡土的怀念,就像空气中没有被污染的粉尘,弥漫在我生存的四野。我承认,对于乡土的解读,已成为隆重的宗教仪式,占据着我生命的每一个过程。为了完成它,我不惜在生命受到无辜的毒害后,还埋头在情深义常的乡土里,把内心积攒得太多的泪水,变成了一行行文字,渴望遗失在乡土里的爱心,长成了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当乡土上轻轻荡起了风,抚摸着我的面颊,我的双腿,虔诚地跪下。因为那种抚慰,不仅从久远的时空里,感觉到了母亲的气息。还让我,在离开乡土五十年里,又影影绰绰看见母亲站在了我的面前。
妈妈还是那么坚强,还是那么振振有词:文人变医生,三天一早晨。一生都用功,难学庄户人。
在妈妈的眼里,无论是筛、扫、搂、把,还是除、铲、割、耙,庄户人的手和乡土要和谐交流,有着明显的抒情意味。手抚摸向乡土的时候,分明流露出一种积蓄许久,期待许久的光芒。庄户人的一生,就是播种和收获的梦,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由乡土长出的粮食,再把粮食种进乡土,周而复始,代代绵延,延续着庄户人的繁衍生息。
乡土是城里人的衣食父母,更是农村人的衣食父母。
庄户人是乡土的思想、灵魂,如果没有庄户人,乡土便没有了灵魂,没有思想。乡土上的庄稼只是些野草而已,毫无用途。因此乡土的命运掌握在庄户人的手里,无论是春种秋收,庄户人的工作,就是把乡土一层层剥开,再将梦的种子播种下去,除搂收割,收拾弥合,让乡土变成粮食,让乡土变成金钱,让乡土变成思想。
如果没有庄户人,乡土只能生长出平庸于众的野草,名不经传,直至老死。庄户人为了使乡土走出深山,食得人间烟火,而且青春永驻,提供能量,走向城市的餐桌。
乡土的最初是庄户人的概念,对乡土的这个环节的理解和热爱,才分出了城市和乡下。通过改革开放,乡土也有了好坏优势。
意到手到,不动声色的谓之“通天”。他干农活仿佛狂风卷黄叶,春水抱嫩芽一样。庄户人讲究的是:心达之处,工具不再。所有关于庄稼地里活计的全过程,早已拾掇殆尽,满山落枝主宰着的都是颗粒归仓的旗帜。庄户人对于新生命的呵护,表面上大而化之,实为真正的举重若轻。百里挑一的“通天”,便自然被奉为神仙,也处处张扬着王者之气。
眼疾手快,事事精通的谓之“大拿”。和通天相比是善于用心,大拿是善于用手。手与农具衔接的利落娴熟,无可挑剔。大拿的收获往往最多,出色的时候超过通天。但是他们只能属于二流的庄户人。庄户人中的大多数也想像通天一样,比别人高出一头。可是,从一个大拿修炼成通天,比登天还难。那些通天们几乎是天生的。
大拿却是年轻的小伙和姑娘。因为学一手好农活儿,小伙子即使长得粗糙些,也会娶到一个好姑娘。而那些内心木讷手艺精湛的姑娘,更是好小伙子的心中偶像。大拿是庄户人中的大多数,就像庄稼一样,秀拔于林的毕竟是极个别的幸运者。
真正善待乡土的是那些“憨货”。“憨货”是庄户人中最次的一等。憨货往往是老眼昏花,手脚迟钝,干活缓慢的老人。因为他们干不动活儿,打工又没人要,最主要的是他们离不开乡土,更主要的是他们离不开子孙,他们像一只只老羊,用尽全身力气,喂养着羊羔。一颗肉心牵扯着另一颗肉心,一种疼痛缠绕着另一种疼痛。
憨货们比任何人都起得早,干得勤,可穷得也狠。一双老手皱裂的全是血痕,让人不忍。所以,每当黄昏时分,憨货们往家走时,步履蹒跚,背影佝偻,一脸麻木,你看到的不是老人,而是荒芜的乡土,流泪的乡土,忧郁的乡土。
一块块乡土,被人们毫不吝惜地扔了,那乡土上光的一尘不染。人们用乡土换来的粮食、食盐、衣衫,还有子孙们的书包和课本。从子孙们的手上开始彻底改变了,憨货们不知道,子孙们离开相依为命的乡土,他们怎么面对,怎么生活?
越来越多的乡土变成了荒滩,即便是能耕种的乡土,面积也越来越小。庄稼稀疏了许多,也许是植物家族的自然衰老,也许是因为环境的每况愈下,也许是别的什么不可捉摸的变数。总之,庄户人和乡土一样,前途未卜。那些子孙们走在通往城市的路上,那是一条离家遥远没有归途的路。
乡土里弥漫着不安和忧虑。
一些不甘寂寞的憨货,也离开了乡土,开起了饭店和旅社。他们把农具挂在了古屋的前檐,做为他们昔日的装点,兀自散发着一种出土文物的清辉。而更多的庄户人还得上路,因为他们认为:只有远离乡土,才是幸福。
秋在红叶里摇曳
深秋将至,我不经意间来到了阿尔丁广场。蓦然抬头,见那枝头的树叶,由绿变黄,由黄变红。殷殷如火,红的鲜艳。轻风吹拂,翩翩摇曳。若诗若仙,如烟似岚。
秋从红叶中走来,叙述它在春花烂漫中的舞姿翩跹;秋从红叶中走来,讲述它在夏季里的疯狂和热烈。如今已是秋天了,树叶装扮一身鲜红,昭告世界;秋是孕育诗歌的季节;秋是收获的港湾;秋是酣醉的沙滩。我不禁想起了那首古诗:
自古逢秋多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借引诗情到碧宵!
寒来暑往,时序更迭。尽管是四时变幻,忽忽而往,而让我惬意的、留恋的、珍爱的,却总是秋天。在我的眼中,深秋时节,万物金黄,奋斗一生,收获在望。犹是一个成熟的人生,不饰铅华,端庄惠雅,韵深魅广,在微凉的秋风中,行进在金黄的季节上。
秋在红叶里摇曳,摇出了相传久远的佳句:
榈庭多落叶,
慨然知已秋。
万物皆悲寂,
唯秋叶上走。
枫叶酡红,悬于枝头。轻风吹拂,红叶犹如一只纤细的小手,轻轻地摇摆。秋悄无声息地从红叶上走过。告别那一年辛勤的收获,告别那枝繁叶茂的绿色。骤然间,天地间红与黄的交融,黄与褐的相衬,褐与绿的相融,透着别致的美,如歌吟唱,如火炽热。
这时,真说不清是秋催生了红叶,是红叶渲染了秋色。红叶沐浴在无边无际的秋色里,如浣纱的女郎,聆听那秋风柔柔的吹拂,荡涤着庄稼一片欢唱中的收获,抚摸旷野丛林的那黄色。红叶便成了一种无需任何娇饰的飘逸,红叶又成了一朵至善至美的热烈。飘逸和热烈,便是人生的一种倏忽而又忘机的喜悦。
秋在红叶里摇曳,摇得那天空湛蓝如洗,澄澈万里。浩白的云朵似随意泼墨上去的几许意境,潺潺洹洹,令丹青妙手扼腕击节,自叹不如。那云淡淡的,不枝不蔓,静静的,舒舒朗朗。不似春云之绻缱,有别夏云之浪漫,仰望秋云,心会怦然一动。为那模糊的背影,为那依稀的问询,为那遥远的笑声,为那悄然流逝的青春……
秋在红叶里摇曳。我推开窗户,也推开了世间的喧嚣。封起了人事的烦忧,以一份平和的心态,迎接秋的造访。温暖的秋阳无声地泻了进来,如音乐、似泉水、像诗歌,迅速淹没了家里的一切,包括事物,包括思想。我暖暖的、温醇的、柔软的、亮丽的、惬意的、抚慰着心灵的伤痕,滤除着尘世的纷扰。一切的喜怒哀乐都在秋阳的照耀下,融于无形,融于无声。
四季更迭,万物衰败,都离不开时光的蹉跎,慢慢老去的时光,将流泪的双眼变得混浊。眼睛再没有了泪光与留恋,找不到往日的感觉,爱情也到了支离破碎的边缘。
可是,我仍然喜欢秋天,因为秋天才是一个人的回忆,如无名氏所写:
看收获,
如我意,
真情撼天地。
时光走,
腊成泪,
不负浓情意。
共枕眠,
琴瑟合,
山水皆哭泣。
每个人的成长经历,只有在秋天才能看出成败;难舍难分的爱情,只有在秋天才能泛起了涟漪;意气风发的人生,只有在秋天才有回忆。
秋在红叶里摇曳。秋与红叶执手,源于情到;分手,只因缘尽。
倚枝头,
看飘雪,
真情已走远。
前路崎岖,
不畏艰险,
只因有爱相伴。
把那些唯美化作前行的动力,就算是荆棘密布,还有美好的春天来装点。
红叶感激秋的关怀,从别后,真情犹在。那些披着鲜红的往事,还有那会心的笑容,低声的呢喃,似有若无在红叶面前走来走去。其实,很不愿意走远。只是,情感就像握在手里的沙子,慢慢地顺着指缝流走了。没有谁对谁错,相识过,珍惜过就足够了。
我望着那如火如荼的红叶,思绪绵绵,如梦如幻。我的耳畔响起了贝多芬的《生命交响乐》。金戈铁马,气冲宵汉,渐渐远逝了。只有那秋天摇曳着红叶,呢呢喃喃,嘈嘈切切,时如丝帛管弦,时如珠落玉盘。冥冥中,将过去、现在和未来,串成了一段歌谣,一直唱到春天……
胡畔
女,山东济南人,生于1970年秋风徐徐的大明湖畔,大学文化,醉心文学,先后创作各类文章数百篇,并多次荣获金银奖于各大赛事,其作品曾被《山东青年报》、《北方诗刊》等报刊多次刊登。
读爱
初春时节,明明已过了有雪的季节,却意外的飘起了雪花儿,且多了雨的序幕。
清晨起床,见窗外小雨如丝如缕般轻轻斜斜的无声滑落,将嫩柳的芽叶洗涤的愈发翠绿,内心顿感舒爽。忽见有东西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沿上,仔细一看,原来是冰雹。正自讶异,忽觉眼前一亮,只在转瞬间,天空中已然飘起了雪花……
那雪如烟似梦般飘然而落,不待极地,却已然幻化为水。
呆呆地目注着幽幽的飞雪,一抹殇绪自心底氤氲:这错季的雪花竟不知是因何而落?为谁而化?
“月”在论坛中留下《为谁而红》的题目,看着图片中那枝红叶,不知为何,竟生出淡淡的感伤。
那叶想是枫叶了,枫叶,应长在深秋,却不知“月”为何会在此时想到?
秋风瑟瑟,霜冷雾寒。那满山的红叶,云蒸霞蔚,灿灿似锦。应是凉秋里最迷人的暖色了。
由古及今,枫叶一直都被用来寄思。相传,唐僖宗时,时值万木枯竭,秋风瑟瑟的一个傍晚,学士于佑漫步皇城外。忽见御沟内不时有片片红叶漂浮而来,不由心中一动,弯腰随手自水中捡拾一叶,握于手中随意把玩,意外发现红叶之上竟题得一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一时兴起,顺手拾起一片枫叶,题诗于上:“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遂置于御沟之中,怅然而去。
时隔数年,僖宗仙驾西去。幸遇后帝遣嫁先朝宫女,有宫女韩氏嫁于佑,当日,两人各自取出红叶相示,惊叹之下,相拥而泣……
这寄思之物,竟成就了一曲浪漫。而我,却在此时,于叶片中读出了一丝落寞。那叶,虽是红的,却因少了雨的润泽而多了些许枯意。不由凝神细思:但不知这叶为谁而红?又因何而枯?想来这叶大概与人相同,是有感情的,也会因爱来而滋润,因爱去而枯萎吧。
夜晚,一个人寂寂地读着《子夜歌》,当读到“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眼前宛现一位娇憨可人的小女人,肩头随意披散着如丝秀发,乖巧地伏于男子膝头,正无限依恋的对情郎撒娇:
“你若离去,我从此便无心梳洗,每日这样潦草而过,看你会不会心疼?”
如此的巧笑嫣然,如此的温馨惬意!却为何眉宇间似有若无地隐现着淡淡的忧愁?
“揽枕北窗卧,郎来就侬嬉。小喜多唐突,相怜能几时?”哦,此时方才明白女子所忧之事——当一份唐突的小喜过后,那令人眷恋的爱怜又能存得几时?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漫漫长夜,无法入眠。窗外皎月当空,你犹现天际,正自迷茫间,远处隐隐传来你的呼唤声,忙不迭的应诺着,却不想这只是因念你心切而生出的幻觉罢了。
暗夜,风自窗外吹过,带来阵阵凉意,一时心头黯黯,为这样一位温婉而善感的女子而伤怀。很想知道她所爱之人能否会为这份痴痴的爱而动容?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有爱,才会生怜。若心中无爱,又怎会去理会她的忧,她的愁?
想到了汉乐府中的《有所思》: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飓,东方须臾高知之!
一个女子,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相隔万里,远在大海南边的如意郎君,为表爱意,精心挑选了一件龟形发簪。却发现其心令有所属。心伤之下竟将发簪砸碎,烧毁。
虽欣赏其果决的态度,却又心存疑问,不知这位刚烈女子是否真的会为尊严而舍弃一份爱,还是最终会为爱而妥协?
想到了台湾诗人席慕蓉的一段诗: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一个人,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是长还是短,若不得不分离,也要说声再见,要心存感谢,感谢她给你的一份记忆……
我在想,当爱已无法继续,不妨彼此笑着挥挥手,向那份已逝的爱说声再见,不为其他,只为曾经撩动心弦的记忆,便将那见证了爱的红叶定格在心底……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当一切繁华落尽,喧嚣寂然。
那些曾经路过你生命的沉香与葱茏,可曾有过片刻宛若珠玑轻弹暗转?
天是阴的,并伴有雀起的雨声。站在幽暗的光影里,那低垂后又翘起的睫毛是轻落轻启的幕幔吗?不然,怎会轻易便能携我抵赴一场盛宴下的沉默?
——题记
……
偶然间看到这样一则故事。说,有一个徒弟去问师傅,一碗米是多少钱的价值?师傅说,这很难估算。一碗米,要看在谁的手里。若是在一个家庭主妇的手里,她往里加点水,蒸一蒸,半个钟头一碗米饭出来了,就是一块钱的价值;若是在有点头脑的小商人手里,他把米好好泡一泡,发一发,分成四五堆,用粽叶包成粽子,就是四五块钱的价值;若是到了一个更有头脑的大商人手里,把它适当地发酵、加温,很用心地酿造下来,一瓶酒有可能是一二十块钱的价值,所以一碗米到底多少价值,这要因人而宜。
这实在是一则发人深省的故事。有朋友曾经就此提出这样一个规律,加工时间越短,费的心思越少,越接近原来的形态,它所赋予你的价值就越低。
例如市场。同样的一个商机,由不同的人去打拼,会得到不同的收效;
例如职场。同样的一份工作,由不同的人去完成,会看到不同的成效;
例如读书。同样的一本书,由不同的人以不同的心态去读,会起到不同的效果。
相信读书可以养心,也曾自诩爱书喜读。
古文观止,购得已有数载。闲暇之日也曾揽书于怀。
——“天道不言而品物亨、岁功成者何谓也?四时之吏,五行之佐,宣其气矣。圣人不言而百姓亲、万邦宁者何谓也?三公论道,六卿分职,张其教矣。是知君逸于上,臣劳于下,法乎天也。古之善相天下者,自皋、夔至房、魏可数也,是不独有其德,亦皆务于勤耳,况夙兴夜寐,以事一人。卿大夫犹然,况宰相乎!
朝廷自国初因旧制,设宰臣待漏院于丹凤门之右,示勤政也。至若北阙向曙,东方未明,相君启行,煌煌火城,相君至止,哕哕銮声。金门未辟,玉漏犹滴,彻盖下车,于焉以息。待漏之际,相君其有思乎?
其或兆民未安,思所泰之;四夷未附,思所来之。兵革未息,何以弭之;田畴多芜,何以辟之。贤人在野,我将进之;佞臣立朝,我将斥之。六气不和,灾眚荐至,愿避位以禳之;五刑未措,欺诈日生,请修德以厘之。忧心忡忡,待旦而入,九门既启,四聪甚迩。相君言焉,时君纳焉。皇风于是乎清夷,苍生以之而富庶。若然,总百官、食万钱,非幸也,宜也。
其或私仇未复,思所逐之;旧恩未报,思所荣之。子女玉帛,何以致之;车马器玩,何以取之。奸人附势,我将陟之;直士抗言,我将黜之。三时告灾,上有忧也,构巧词以悦之;群吏弄法,君闻怨言,进谄容以媚之。私心慆慆,假寐而坐,九门既开,重瞳屡回。相君言焉,时君惑焉。政柄于是乎隳哉,帝位以之而危矣。若然,则下死狱、投远方,非不幸也,亦宜也。
是知一国之政,万人之命,悬于宰相,可不慎欤?复有无毁无誉,旅进旅退,窃位而苟禄,备员而全身者,亦无所取焉。
棘寺小吏王某为文,请志院壁,用规于执政者。”
《待漏院记》,印象中早年是读到过的。只,初读,草草而过,心下原是图个眼熟,未曾细致。
“心因饱经风霜而愈益清明。”会想到此话,也是在重读《待漏院记》之后。
《待漏院记》写于宋太宗端拱二年,是王禹偁为世人所传诵的政论性篇章之一。仅就题目来说,应属于“厅避记”类,实观则是一篇充布着政治色彩的“宰相论”。
宰相,是我国古代辅助君主掌管国事的最高官员泛称,其地位应是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待漏院,一个文武百官在宫门外等候早朝时的休息地。只因古人是用铜壶滴漏来计时,故此称其为待漏院。
《待漏院记》,则是通过宰相待漏之时的不同思想状态,将之分作贤相、奸相、庸相,借以发当时政治现状之忧,之批,乃至幻想,至期许。
作者以巩固宋王朝统治为目的,阐明宰相职责。提出宰相应忠于国事,勤于政务,才能使国家安定,百姓富庶。
难怪会被世人称为垂世立教之作,能将各类官员内心世界娓娓绘出,又不见拖拽,该文当得此美誉!
写到这儿,忽然忆起于丹曾在《读书在这个时代到底有什么用》一文中提到过的那个实验——眼前是三锅滚开的水,你去试着往第一锅水里面扔下一个生鸡蛋,往第二锅水里面扔下一根生的胡萝卜,往第三锅水里面扔点干茶叶。
你会看到最初的生鸡蛋很鲜亮、很柔弱,是流动着的,如同我们的一颗鲜亮,满怀着希望与梦想的心,但是在生活里熬啊、煮啊,最后熬煮的硬了,便开始愤世嫉俗,以偏概全,总感觉这个世界很艰难,人心很险恶,前途很渺茫,于是便充满了怨怼,最终变成被生活煮硬了的人。
再来看那最初的胡萝卜,有款有型,亮丽鲜美,此时的胡萝卜,依然如一颗鲜亮,满怀希望与梦想的心,但最终还是经不过熬煮,最后被生活熬煮的软了,变作了泥状的‘好好先生’,大家人云亦云,为他人而活,对别人的决定永远只是服从,这样的人,固然善良,却也失去了自我。
接下来再去看第三锅水里的茶叶吧。恰恰是这同样的熬煮,却令叶片得以舒展,于沸腾中升华,将自己的能量无限释放。在被社会所成就的同时,也在改变着社会。
在我看来,不管是古人还是今人,作为一方执政者,他的初始想来也都是好的,会有一颗鲜亮,满怀希望与梦想的心。会不遗余力去完善一些相应的政策,以偿其希望,圆其梦想。所不同处,无非是方式方法的运用。
其实,为官之道,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读过《论语》之人想来都曾读到过这样一则对白,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子张曰:“何谓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我认为,为政之本在于选贤,选贤当知人善任。这便要做到亲君子,远佞臣了。
通俗的讲,就是,单位要树正气;干部要干正事;员工工作要使正劲。
侯修圃
笔名伴农,作家。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作协会员、山东散文学会理事、青岛当代文学创作研究会副会长等。出版散文集7部、诗集1部,计300余万字。有2篇作品入选《中国散文大系》。作品分别荣获2010年中国当代散文奖和2012年中国散文华表奖等40多个奖项。
青岛的记忆
马牙石
老青岛的马路多是石头路,因为青岛是山城,石头多,就地取材,既方便又实惠。石头不是汉白玉,而是花岗岩;路不是石板路,而是马牙石铺就的石头路。何谓马牙石,就是石匠们将整块石头凿成像马牙形状的石块,马路铺成后就像一页长长的稿纸。这种路在以马车和人力车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抗压性自然就好,承受着交通物流的责任,比起沙土路自然是一大进步。那些岁月,听着木轮镶铁箍的马车、人力车,压着马路发出“吱嘎吱嘎”的叫声,似乎在唱一首古老的歌谣从远古传来,诉说着底层劳动者的辛酸和时代的沧桑。
其实,事物的发展往往是对旧事物的否定。马路也不例外。柏油路的发展就是对马牙石路的否定。当然是马路发展的进步。后来马牙石路就越来越少了。我最早见到马牙石路是1952年。那年春天,我来青岛治病,大哥领我去西镇见堂哥堂嫂。从后海崖走莘县路,虽然马路两旁有许多摆摊的,且多是卖渔具、土产杂货之类的东西,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但整条马路却是马牙石铺成。当时我对马牙石路并无好感,不仅坑坑洼洼的不好走,而且拉地排车的师傅们弓腰弯背的特别费力,汗水摔在地上碎成八瓣,不肖说汗水滋润石块,却被车压脚碾,日久石块光滑,没有菱角,是劳动者们在长长的稿纸上谱写出的城市发展的光辉诗篇,承载着历史的永恒。然而,最讨厌的是,汽车飞过扬起一阵烟尘,令人掩鼻。
后来,常到大港一路新市场去玩,发现青海路和茂昌蛋业公司附近留有大片马牙石路。自然也发现路旁休息棚,听说那是上个世纪30年代沈鸿烈所建。其用心不言而喻。当时不理解,为什么主要运输干线没有更换柏油路呢?不久,回到老家就没有多想。
1957年,我到青岛上高中。偶然发现波螺油子全是马牙石铺的小巷,旋转而下,恰似海滨的一枚硕大海螺,欣赏,把玩,令人愉悦。别看曲折婉转,商家林立,却是东西交通要道。如今,虽然建造胶宁高架路已被拆除,有点惋惜,但也值。这正如一个人,血管赌塞,就得豁然一刀,打个桥或放个支架,就畅行无阻。那么,波螺油子留在老青岛人心里的——就是一件抹不去的艺术品。
那天,我踩着黄县路原汁原味的马牙石去瞻仰老舍先生的故居,柔柔的,滑滑的,似乎有一种踩着大师足迹的感觉,看着花墙上绿绿的爬墙虎和院内高耸的松柏、玉兰,满眼绿意。潜意识里是大师没有死,挺拔的青松就是象征。
马牙石,其貌不扬,却不张扬,默默无闻地铺在地上,以自己的身躯为老青岛贡献自己的一生。
至于,天主教堂周边还留一片马牙石路,河北路也由柏油路换上马牙石,就觉得有点别扭。既不是原配,也不协调,就缺少一种韵味。其实,马牙石路就是一种老物件,是青岛马路发展史的一个阶段,保留一段原汁原味的马牙石路,就是城市博物馆,呈现给后人的一种原始马路文化的样本。
大台阶
青岛的初夏,太阳起得特别早,无数金线洒向观象山那高高低低的树梢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斑,虽然给人一种美的享受,但不如树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滚落地下润湿干燥的土地,一圈圈像铜钱,似乎更令人生怜。绿树掩映下观象山大台阶犹如庐山的瀑布一波三折飞泻而下,不仅使人想起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之句。那雪白的槐花,飞溅的栀子花,恰似瀑布的浪花,飘逸、晶莹,且散发一股幽香,沁人肺腑。人就像瀑布里流动的鱼。不!每道台阶更像五线谱,那么人就是流动的音符。老年人拐杖的咚咚声,小伙子轻捷脚步的沙沙声以及姑娘们高跟鞋的嗒嗒声,混杂着小鸟的啾啾声,演奏出一曲天籁之音及和谐乐章。
退休后,每天爬两次大台阶,早晨和傍晚各一次,似乎没有觉得什么,但今天思绪特别敏感,也许年老的原因,也许其他什么原因,总愿意想过去的事情。正如哲人所说“当你只想回忆往事时,你已垂垂老矣。”是的,这条台阶是那么熟悉,又感到那么陌生;是那么亲近,又感到那么遥远。是少年时代读书爬过的阶梯吧,还是初恋走过的路径?是踏着萧红萧军的足迹,还是寻找吴伯箫的故居?这些经历不时地袭上我的心头,在我脑海翻腾。
傍晚,我坐在台阶长廊长凳上,几十年的藤萝像蛇盘绕着石柱,爬上廊顶搭成凉棚,垂垂紫色花朵一泻到底,一穗穗,像紫的葡萄,又像倒挂的红高粱。此景此情我想起宗璞写的《紫藤萝瀑布》:“像一条瀑布,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只是深深浅浅的紫,仿佛在流动,在欢笑在不停地生长。”宗璞把紫藤萝写绝了,字里行间渗透着爱的情感。但我似乎比宗璞更富有,在这藤萝架下,我收获过初恋的甜蜜,也有黄昏的眷恋。暗香扑鼻香气悠悠的藤萝花,在春天里,在岁月里,也在我的心里。
夕阳的余晖送走西天的彩霞,我坐在藤萝架下,想起邻居刘大娘,那年也是这个时刻,92岁的她爬台阶累了,坐在这里和我在一起聊天。我问她从什么时候爬台阶。她说已经爬了60多年了,风雨不误,一天爬两次。108级台阶啊,60年该铺成万里长城了吧?我问她长寿的秘诀,她似乎很坦然:“我没有什么秘诀,粗茶淡饭,坚持锻炼,遇事不怒,心态平和。”“大娘啊,这就是秘诀啊!”我对老人更加肃然起敬。可惜,95岁那年她猝然离世。如今有三年了吧?她像石头台阶得到永恒,也像藤萝装扮了春天。我这么想着,只见一对老夫妻手牵着手,一步步登上台阶来,夕阳照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像一对玉人定格在台阶上。我认识他们是医院退休的老大夫,男的米寿,女的82岁。看到他们,我突然想到,什么是幸福?这对老夫妻牵手到老就是幸福。观象山大台阶啊,你见证多少平凡的人生和历史的沧桑啊?
绿纱巾
青岛是一座山城,山城自然有山城的特点。且不说十几座山头星罗棋布地撒落在岛城老城区,层层叠叠的洋房插建在山坡上,构成一道亮丽的风景;也不说一条条石头台阶连接上下两条马路的落差;更不说曲折宛转的海岸线簇拥着红瓦绿树的美丽山城;单说青岛的爬墙虎就有其独有的特色。青岛的爬墙虎大体可分三类:
一是爬山虎。青岛的马路有些是劈山建成的,如江苏路、鱼山路、观象二路、信号山路等某些片段,由于劈山造路修了挡土墙,一片片爬山虎就像猛士爬上挡土墙一往无前地向山攀登,攀登。一片片绿叶向过路行人打着旗语,似乎在诉说着爬山的艰辛。
二
是爬树虎。如果你到过观象二路,你会奇怪地发现在一个小院内有五棵高大的洋槐树,爬树虎织成一件外套把五棵老槐树包得严严实实,外套又像蓑衣给老槐树遮风挡雨,要不是树梢露在外面,你还以为是爬山虎长成五棵大树呢!
三是爬墙虎。青岛的老楼号称万国博览会,当然欧式建筑最多,其次还有日本、美国、俄罗斯等国的建筑。各式各样的建筑争芳斗艳,构成青岛独有的建筑特色。由于老洋楼独门独院,临街是花墙或砖石灰墙,所以适合爬墙虎生长。如若你歇着,可到江苏路、观象二路、齐东路、龙山路、龙江路、大学路、莱阳路或者八大关去溜达溜达,不难发现墙上、楼上,爬了一小片或一大片、乃至整个楼墙都布满了爬墙虎,仅有窗户像照相机镜头一样看到外面的世界。绿色的爬墙虎在夏风的吹动下忽闪忽闪的像千手观音向你招手,使你感到心灵的慰藉;又像给洋楼穿一条千折绿裙,使百年洋楼更加妩媚。
爬墙虎伴随着青岛的诞生而成长,见证了青岛这座城市的历史。有一天,我到观象一路去溜达,在萧红、萧军故居门前,碰到95岁的韩先生。我问他,过去故居墙上有很多爬墙虎,为什么现在很少了。韩先生用手杖捣了捣地,说:“咳!如今的人不知保护。我在这里住了一辈了,以前这里满墙都是爬墙虎,可茂盛了。就说这座小楼吧,墙上全是爬墙虎。”听了韩老的话,我想到是爬墙虎见证了“两萧”在那艰苦的环境里完成了文学巨著《生死场》和《八月的乡村》。同样,黄县路的爬墙虎陪伴着老舍先生创作了名著《骆驼祥子》。如果你有时间,再到观象二路山顶,一眼就看见耸入云霄的德建石头楼,爬墙虎给它穿上绿色外衣,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那就是名闻华北气象台大楼。爬墙虎陪伴着这座近百年的观象台老楼
,为青岛军民年年月月日日提供了有价值的气象预报。
当秋风刮来的时候,爬墙虎像喝醉了酒,变得满脸通红,此时,你会想到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之句。爬墙虎把楼院打扮得更加漂亮。
有人说,爬墙虎没有骨气,依附别人生活。其实这正是爬墙虎的魅力所在。你只要稍微观察一下爬墙虎,就不难发现,爬墙虎的根像钢刀利齿,不管是花岗岩,还是水泥墙,都咬住不放松,你用手拽都拽不下来。郑板桥的“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的诗句就会浮现在脑际。爬墙虎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激励多少人为生活、为人生去奋斗!
如果把青岛老房子比作美女的话,那么爬墙虎就是一条绿纱巾,春夏是绿色,秋天变成绛红色,一年四季把岛城妆扮得更加妩媚,更加靓丽。
清塘荷湾
观象山北麓原本有个荷花大湾,我的记忆里还残留一些绿叶红花的碎影。解放前,这里比较荒凉,家住观象二路7号的黄哲淵女士在1946年描述道:“可惜近来难胞住满了观象山的防空洞,因为燃料的缺乏,全山林木,被他们砍伐了不少,美丽的风景,顿为之减少。”是的,那时山北大湾变成臭水塘。
其实,大湾就是一个山沟,由于胶州路盖房子,房子南面砌了一个挡水坝,就形成一个大湾。如果湾满水溢,就从福建支路顺坡而下,流入胶州路下水道。上个世纪50年代初,青岛百废待兴,观象山公园整修也提上日程。园林部门经过整修,大湾南面绕山坡修上长廊,廊上有藤萝和葡萄,夏秋之间,藤萝、葡萄盘附廊柱爬上廊顶形成绿廊,自然成为人们休闲和青年人谈情说爱的好地方,藤萝花的阵阵幽香不时地袭击你的心扉,那是怎样一种惬意啊!
那些年,夏天雨大,山洪像瀑布一泻而下,大湾里积满了水,湾边杂草疯长,灌木丛丛,郁郁葱葱,水中杂草也争先恐后地上窜,微风吹来,杂草摇曳,鸟鸣山间;间或有浮萍和水浮莲铺在水面,似一幅绿色锦缎;最引人注目的是亭亭玉立的荷花,尽管稀稀拉拉,擎着浅红色的花朵,但颇有万绿丛中点点红的画面。水草绿苔,亲昵细语,草鱼浮游,蜻蜓点水,虫鸣唧唧,青蛙趴在莲叶上打瞌睡,偶尔伸伸懒腰,“呱嘎呱嘎”叫几声,幽静、旷远,为静寂的山林平添几分野趣。这里,虽没有杭州西湖“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壮观,也没有中山公园小西湖“池花对影落,沙鸟带声飞”的静幽。但,这池塘荷湾却有率性、野性、天然之美。
深秋时节,满山黄叶,间杂红叶,流光溢彩、五彩缤纷。你坐在山北八角亭子里,听候鸟对话,欣赏荷湾更有一番情趣。大湾里水锐减,只剩浅浅半湾,水草枯黄折断,无精打采;残荷低垂,荷叶浅黄萎缩;风吹黄叶纷纷扬扬像蝴蝶飞舞。给人一种萧索、肃穆的感觉。偶或,哪个亭子里传出京胡悠扬,程派青衣低回婉转、如泣如诉的唱腔,为深秋山林增添几分乐趣。
这样一幅水墨画,这样一个清水荷湾,却不复存在了。上个世纪60年代以后,北方连续干旱,青岛也不例外。天不下雨,大湾干涸,杂草丛生、灌木簇簇,碎石乱滩,成为小朋友们捉蟋蟀的乐园。随着大办工厂的热潮,街道在湾边盖起房子,建了一个红星阀门厂。阀门厂虽然不大,但噪音和污染使周围棚户区的居民备受其苦。大湾无人管理,垃圾遍地,昔日美景不再。
青岛六中,其前身是新华中学,校址在热河路29号。文革期间,在大湾旧址,填平大湾,产草除杂树,建起教学楼。没有出口怎么办?就在原观象二路小学之南凿山,打开一条通道,就是六中的校门通向教学楼的通道。原新华中学改名为青岛第六中学。
我小时候经常在观象山玩,及至上学就在这里复习功课,现在我又在六中隔壁住了20多年。每当看到六中莘莘学子在操场活动,就想起清塘荷湾的碎片,顿时,心中充满惆怅和惋惜。
赵阳
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寿县历史文化丛书》编委。编著有个人散文集《四季人生》、《城墙根下》及电视片《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寿县》、民间故事《轶闻传说》、地方文艺《芍陂诗文》等。
寿 州 走 笔
古城墙下的春天
小城最大的特色,是有一圈完完整整的古城墙。外边砖砌,内里土戗,顶上走人,坡上种草。春天到了的时候,古城墙下的护城河开始流动,河边的老柳树抽出了新枝,树下的野油菜开出一片一片的金黄。有勤劳的乡民摆着小船,在护城河里下网;几头水牛悠闲地散放河边,一只鹭鸶单腿独立,高高地站在一头牛的犄角上,来回甩动着脖子。扔块坷垃过去,鹭鸶没动,一群水鹩却从水边草丛里钻了出来,贴着水面“啪啦、啪啦”扇动几下翅膀,然后一跃,飞到古城上空高声地抗议。
晚饭后,我喜欢独自漫步到这里,静静地躺在城墙坡的草皮上,看夕阳西下,先橘红,再暖橙,一点一点变暗后,等待城墙上路灯明亮的那一刻。如果来早了,就仰望天空,看白云浮动,拉扯出一道道清烟,变幻出一张张鬼脸。有几只风筝,高悬天上,纹丝不动,钉住了一般。天空高远,远山如黛,四周静谧,身下是厚实的草绒,惬意得无所顾忌。歪过头,草绒里一株株地豆,地豆边有一株蒲公英,一管紫红的茎,撑着一簇鹅黄的花,坐在一碗墨绿的叶里面,不声不响径自张扬着灿烂的生命。我怕压着了它,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再仰起脸,听墙外蛙声渐渐响起,听乡民棹声响动,鱼在丝网上不停地搅动。我索性闭上眼睛,头脑里琥珀一样纯净,身轻得要乘风飞去。
夜幕笼罩的时候,墙顶的石板小道上,人声渐次密了起来。小城的人吃了饭涮了碗,都有到城墙上面走一走的习惯。“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小城里长寿的人多,八、九十岁的朗朗一层,过百的也不少。一位一百多岁的书法家,平日里所书写的“寿”字,几乎成了小城又一张名片。小城人长寿,是不是爱散步的缘故,没有人细究,大伙就是这么个生活,约定俗成了的,“十万人家共起居”,
小城自有小城的淡定与从容。
静卧墙坡,鼻尖偶尔会掠过几只回巢的倦鸟。它们归心似箭,跃过古城墙的城堞的时候,并没留意坡上有人,一闪而过,落进小城拐角塘的苇丛里,赢取同伴们的一阵欢鸣。拐角塘也是小城的特色,其他城市不大见的。千百年来,拐角塘就是小城的肺,吐故纳新,保护着小城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都说小城是“筛子地”,洪而不滞,涝而不灾,可稍懂一点科学的人都知道,还不全靠古城墙和拐角塘庇佑!小城人知道感恩,尽管这些年小城人满为患,可从就没人打过拐角塘的主意,这才为翠鸟留下了一方栖息的福地,成为小城独特的风景。
路灯愈发明亮。我翻身坐将起来,看过往行人的身影,在灯光下不断地变幻,扩大、缩小、再拉长。抬起胳膊,上面沾满了草的汁液,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这是春天的味道呵!久违了!还是在校园生活的时候,我们躺在操场上晒太阳,身边氤氲的就是这味道;再往前,就是在孩提时,小伙伴们一起挖荠菜,手里攥的,篮里挎的,也是这个味道!现在,这个味道又被我辨认了出来。这得感谢小城刚刚下过的一场春雪。是春雪的滋养,才使得草汁里这种味道更加醇厚、更加温润,也更加香甜。这种味道,是青春,是活力,也是向往……
回家路过文峰广场的时候,我看见一群中老年妇女,正在起劲地跳着健身舞:“你是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歌声激荡,舞姿翩跹,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由衷的自得、幸福和满足。
我从垄上走过
这座州署,名曰“淮楼”,建于明代天顺年间。从“淮楼”的圈门下穿过,上得东街往东直走约千米,再从宾阳楼下穿过,跨过桥,城里的人就算出了城。站在高高的护城河外圩上回首打量,西天的火烧云烧得正旺,太阳一点一点地沉在城楼的勾心斗角里,古城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暖暖的,安静而温润,看一眼,眼发湿;看两眼,心发颤;再看,人就会发呆,柔情似水地爱上她,不忍离去。
天空高远,几道白云就像飞机喷气拉下的烟,大写意地挥洒在无边无际的湛蓝上。偶尔有几只云雀,“啾啾”地从头顶飞过。圩堤下是无边无际的麦地,择一条小径走进,一股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油绿的麦苗半含着青青的苞穗,间杂的一两株雪里蕻头顶着金黄。忽地,会有一两只野鸡听到人声“扑棱棱”
地飞起,落到不远处的麦丛中,“咯咯”地呼唤着伴侣。田垄交错着一条条水渠,渠水浅浅的一层,可以清楚地看见下面黝黑的泥。渠边生长着一片片蒲草,蒲草刚刚抽芽,鹅黄色,青青嫩嫩,像是雏鸟身上柔柔的细毛。兰花草花期正盛,好似给麦田镶了紫边。周围很静,静得如同时空凝成了一块翠,锁了蓝的天,白的云,绿的麦色……几十米外一对情侣坐在垄上偎在一起,头抵头说着情话,声音不大,但清晰可闻。置身于这般静谧的蓝天白云和大地,人类没有秘密,也不需要秘密。
有首歌里唱道:“城里不知季节变幻,妈妈犹在寄来包裹御严冬……”真的是这样,居住在城里的人,一年四季除了出门需要增减一两件衣服,对于季节越来越模糊。而一出城门,就会发现城里城外两重天。隔上两天没来,那昨天还在孕蕾的豌豆,今天却早早挂满了荚角;埂坡上的蒲公英,缤纷成一盏盏银白的小伞。伸手掐下一朵,小伞攸地分散,懒懒地飘落在脚下,隐于刚刚冒芽的绿草中。如果是秋天来,遍地的黄豆,好似才种上几天,一夜间就疯满了田垄;再几天没来,黄豆就到了收获的时节。城里散步的人眼馋,顺手牵羊拔上两棵,正在田间忙碌的农民看了,也不去阻止。漫田遍野的都是,他们不在乎那两棵,由着他们带回去就酒尝鲜。我对黄豆兴趣不大,却很喜欢黄豆地里的马泡瓜。那是一种伴生在庄稼地里的野生植物,果似浓缩的西瓜,表皮光滑,纽扣般大小,味却极香极甜。站在垄上看见了,俯身摘下,皮也不剥扔进嘴里,四周扭头看看没人注意,孩童似作个鬼脸,舒心至极。当然,这个时节我最喜欢的还数渠埂上的野菊花。它们一蓬蓬,一丛丛,或白或黄,飘荡着淡淡的清香,摇曳在无边的秋色中,赏心悦目。野菊花是很好的清凉草药,据说有祛风散热、清肝明目之效,对于我们这些案牍劳顿的人来说,是最好的饮品。随手采上一束,带回家晒干后泡茶,满屋飘得都是菊花的清香,别提有多么惬意。若是在春天,可以采摘的野菜最多,比如荠菜、地丁、兰花。但小城人傍晚都爱上城墙溜达,很少有人出来散步,满地的美味,少有人发现。近几年小城里来伴读的农村老人不少,他们经常利用周日带着篮子出来采摘,每次都能满载而归。但他们太忙了,像现在这个时候,得伺候自家的学生吃好晚饭去上晚自习,根本没有时间出来散步。
现实就是这样,有时间的不愿出来,愿出来的却没有时间。能够独享这份“都市里的田野”风光,实在是一件值得暗自庆幸的事情。原来,这块土地就是有名的寿春城遗址,下面珍藏着蔡楚故都的风采,深埋着数千年前王侯们的秘密,属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种地可以,建房筑楼不行。这真应该感谢我们的祖先,不管有意无意,在这个城市地皮寸土寸金的时代,给我们留下一方可以栖息心灵的绿洲。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们是这个时代最幸运的人。
我从垄上走过,垄上一片春色。这景色,美在眼里,醉在心中。
东园里的风景
东园是古城难得的一方清净之地。东南西北四条大街,把3.65平方公里的古城划成四个方块,密密麻麻住了10万多人,人口密度超过香港东京。可就是这样,东园这块土地,楞是空出地皮,上面的水塘苇荻茂盛,偶尔有几个老妪过来打叶,背回家包粽子卖钱。稍高一点的地方全被布置成了菜园,一畦畦的韭菜、豆角、莴笋,青翠欲滴,几个菜农散在其间浇地除草。夕阳西下,不远处的报恩寺沐浴在圣光之中,一缕缕梵音飘过寺墙在四周荡漾。
东园里种的都是时令菜蔬,菜农延续着传统的种植模式,没有眼下时兴的温室设备。因此,东园的菜一直新鲜好吃,成了远近闻名的品牌,就是贵上几分,市民们也乐意购买。有远嫁外地或离乡成家的,回乡探亲也都爱带上几颗回去显摆。古城菜市场里,卖菜的总爱对买菜的介绍说:“俺这是东园的。”也曾有菜贩子从别地贩了菜冒充,可精明的古城人一上嘴就能分辨出来,上一次当,不会上第二次。何况古城就这么大,一来二去,买菜卖菜的人也都认识,相互成了主顾。
别以为东园就是个菜园,东园的文化底蕴不输给古城任何一地。诗人浮木作文说“寿州一步一天涯”,
以前看了只以为是诗人的合理夸张。待真正了解了东园,你就会窥斑见豹,叹服于古城文化的博大精深。1996年我到北京水利部挂职时,当时的一位领导得知我来自寿县,跟我说,寿县了不得,寿县有个古涵,跟古城墙、安丰塘,都是水利上“国保级”的遗存。那时我年少懵懂,第一次知道家乡还有这么一处宝贝。古涵坐落在东园东北拐,建于明代万历年间,筑有与城墙等高的月坝,坝上有榜书石刻“崇墉障流”,
坝下涵沟里设有水闸。此涵看似简单,实则匠心独具,涵闸根据虹吸原理设有机关,既能将城内积水泄出,又能阻堵洪水倒灌入城,还可起到比较城内城外水位高低的作用,一举数得,一涵多用,体现出水文化诸多因素之精华。水利专家郑肇经说,寿州古涵,“堪为水利科苑的一颗明珠”。
但东园的主要功能是种菜。种菜也能种出文化吗?答案是肯定的。
先说离乡草。准确地讲,离乡草不是菜,是一种香料,高约一米,茎圆中空,头年九月下种,次年四月收割。离乡草神奇之处,在于惟东园内才能生长,易地种植则无香味。还有就是,很远就能嗅到香气,可若近距闻取,却又没了一丝香味。离乡草的名字,有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说离乡草是楚国将士流血牺牲后的精魂凝化而成。楚国虽然灭亡,百姓们背井离乡,可楚人并没忘记那些精忠报国、长眠故土的将士。他们携带的家乡草木,被他们称作“离香(乡)草”,离开家乡愈远,乡草香气愈浓。巧的是,离乡草恰在每年端午时节香味最为浓郁。浓郁的草香氤氲在古城上空,仿佛楚国楚士的忠魂齐约楚都,举行神秘而隆重的祭典。离乡草还有一个名字,叫寿州香草。传说五代十国末期,后周大将赵匡胤率军攻打南唐寿州,他的战马突然挣脱缰绳,跑到东园里埋头吃草,打不走牵不离。赵匡胤近前实地观察,采撷草枝嗅了又嗅,连呼“香草香草!”自此以后,寿州香草名扬千里。现在,人们多称离乡草为寿州香草,但我总觉得还是称离乡草比较贴切。
东园还有一种植物,与离乡草的生存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就是著名的“寿州黄心乌”了。黄心乌,普称青菜,古名菘菜,
“茎褊,叶皱,环抱极紧,外绿中黄,欲谓之菊花心”(甘熙《白下琐言》)。这是一种江淮一带冬季最常见的蔬菜,平日里就像米面白水一样,不论贫家穷户、富贵达人,都少不得的。但寿州黄心乌跟别地的青菜又不一样,别地的青菜就是青菜,寿州黄心乌吃在嘴里甜,咽在胃里暖。做法上或炒或烩、或煮或炖,黄心乌色泽不改,配荤祛腥,搭素添鲜,成为寿州人的最爱,冬日里
“不能一日无此食”。由于需求量大,东园冬季栽培黄心乌成为主色调,但这仍不能解决供需矛盾。人们想把这个品种移植到其它地方扩大规模,但黄心乌橘逾淮为枳,一旦离开了东园,就成了平常的青菜;而青菜一旦返回了东园,立即又成了黄心乌。尽管农艺专家把东园的土壤气候研究了透,但仍没摸出个铆窍。推广黄心乌,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前进。小城人的骨子里,都总带有或轻或重的离乡草情节、黄心乌味道。恰是这些小城人,目前也已渐渐克服了“围城”意识,走出家门,四海为家,行走在江湖之上,仅上海、苏州一带务工经商者,就有三十五万者之众。“树挪死,人挪活,”小城人的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但东园的离乡草、黄心乌们,依然是他们心中的最爱。
阮建华
男,汉族,1959年9月出生,贵州福泉人。中文本科学历。中学高级教师。一级作家。贵州省中国现当代文学学会会员、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华当代文学学会会员、理事,贵州省作家协会、中国世界华人作家艺术家协会会员。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和优秀班主任。1989年开始在省级以上公开刊物发表诗歌、小说、散文。主要文学作品有《黄昏的女儿》、《忏悔》、《调动》、《捐款》、《党旗下的情思》、《新世纪的遐想》、《我爱故乡的土地》、《杜鹃花》、《洒金谷风景区寻美》、《竹王园》、《竹王,我对你说》、《蛤蚌河风景区寻美》、《关岭行》、《方志敏烈士,我对你说》、《葛镜,我对你说》、《救救阳戏》、《毛主席,我跟您说说心里话》、《银杏王的诉说》等,并选入多种文学丛书。曾获首届中国散文精英奖,首届真情人生全国纪实散文二等奖,2008年获百篇散文选特等奖,2009年《杜鹃花》在中国作家创作年会上获一等奖。《方志敏烈士,我对你说》,在2009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上,获中国百篇散文奖,2010年4月获得第六届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笔会二等奖;《竹王园》,2010年9月荣获中国当代散文奖,并选入《中国散文家代表作》,2012年《杜鹃花》选入《中国散文大系》(抒情卷),《蛤蚌河风景区寻美》选入《中国散文大系》(旅游卷),并获得“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发表论文多篇,并在国内外多次获奖。参与主编文学丛书和教学辅导丛书多部。业绩选入《中国散文家大辞典》、《中国当代作家大辞典》《中国小说家大辞典》等书。
美哉!镇远古城
这座古城,会给你展示中国历史文化名城、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青龙洞古建筑群、舞阳河风景名胜区、在华日本人民反战同盟——和平村旧址、水利旅游风景区五张国家级名片。为了您,这座古城已等了两千多年……
——题记
有人说“镇远是一幅画”,是一幅“朴素中见珍奇,淡雅中显神韵”的水墨画。明代著名文学家、书画家祁顺曾写道:镇远“多佳山水士大夫南边多游焉,或不得游则有为恨者矣。”民国年间镇远专员战斗英雄华光也称:镇远“有胜水名山,令人盘桓而不忍离去。”镇远山水迤逦,风光迷人,它深深地吸引着中外游人。
镇远县位于贵州省东部,地处贵州高原向湘西丘陵过渡的斜坡地带,东界湖南新晃,南邻三穗、剑河,西毗施秉,北接岑巩和铜仁地区的石阡,是贵州的东大门,隶属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素有“滇楚锁钥,黔东门户”之称。镇远是座历史悠久的苗乡古城。西汉时属武陵郡。汉高祖五年始设沅阳县。隋、唐置梓姜县。宋高祖绍兴元年置镇远州。元世祖至元十八年,置镇远沿边溪洞招讨司,后改为军民总管府。明洪武五年改置镇远州,隶属湖广。永乐十一年置镇远府,隶属贵州。清袭明制。民国初,置镇远道。1949年11月8日镇远解放,为镇远专员公署驻地。1956年建立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镇远为自治州首府。1958年州府迁往凯里,改镇远为县。
镇远自古为由湘楚人夜郎舍舟登陆要冲,也是京城与西南边陲以及安南、缅甸、暹罗、印度等国礼物献赠和信使往还的捷径和必经之地,有“南方丝绸之路”要津之美称。明太祖朱元璋兴师入黔,贵州水西宣慰使奢香夫人霭翠,派人献牛羊、粮米、毡等物,迎王师于镇远。正德三年,理学家王阳明由贵州书院奉诏调任江西庐陵,赴任时取道镇远,买舟由舞阳河下沅水出洞庭。清代缅甸大使直也托纪卸任回国时也是途经镇远。这里既是黔东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和交通要冲,也是兵家必争的军事重镇,明弘治初年,镇远太守周瑛有“欲通云贵,先守镇远”之说。《苗疆闻见录》上也有“欲据滇楚,必占镇远”的论述,在我国古典名著《儒林外史》中,吴敬梓不惜以三个回目的篇章,较翔实生动地描写了汤总兵与苗族首领别庄燕在镇远的攻进退和当时当地的风土民情。叱咤风云、虎门扬威的晚清爱国名将林则徐,曾三次路经镇远,他在《镇远道中》一诗里对这里雄奇的山川和险要的地势发出了“两山夹溪溪水恶,一径秋烟凿山脚,行人在山影在溪,此身未坠胆已落”的惊叹。
镇远古城占地3.1平方公里,古城有八大会馆、四洞、八祠、九庙、十二码头与府卫古城洹,吴王洞、四宫殿、古全井、古戏楼等名胜古迹近200多处。主要历史名胜包括青龙洞,中元婵院,万寿宫,祝圣桥,香炉岩,天后宫,府卫古城洹,吴王洞,四宫殿(东方战神庙),和平村,周达文故居,古城中的寺庙、庵堂、馆祠、亭阁、宫阙、古民居、古巷道、古码头等。
镇远古民居既有江南庭院的风貌,又有山地建筑的布局,这种江南与山地的完美结合,使镇远的名居成为中国建筑史上的奇迹。其中“歪门邪道”是镇远的民居建筑中独具特色之处。
镇远古城古巷道狭长幽深,其结构错综复杂,有石牌坊巷、四方井享、复兴享、仁寿巷、冲子巷、米码头巷、紫宝阁巷、陈家井巷。这些交叉衔连、互相达通的巷子,组成了镇远古城生生相息的血脉。古井遍布全程、形状各异、有圆有方。有的形如猪槽,有清澈见地的自然浅井,也有深达余丈的吊井。较有名的四方井、猪槽井、琵琶井、陈家井、园觉井、南门沟味井等。古井春夏秋冬盛泽不涸,且水质极佳,甘冽爽口。
镇远古城是一个完全由名胜古迹集成的“传统文化迷宫”。它是一个多元化融合的古城,汉民族与侗族等20多个少数民族、和睦相处,中原文化、荆楚文化、巴蜀文化、吴越文化、闽粤文化、土著文化与城外文化的融汇,使镇远成为多民族、多宗教、多社会的博物馆,被专家称为“世界文化保护圈”。
青龙洞位于城东,历史久远,可以追溯到明洪二十一年(公元1388年)
,它背靠青山,面临绿水,贴壁临空,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翘翼飞檐、雕梁画栋。这些古建筑依山因地,与悬崖、古木、藤萝、岩畔、溶洞天然合成,融为一体,真是巧夺天工。既有临江远眺的吊脚楼,也有恬静幽邃的寺院禅台,有朗朗书声的学子院,更有锣鼓喧天的戏台,集天下山水楼阁荟萃为一方。印度前总理尼赫鲁少年时曾到过镇远。五十年代初与周总理会面时还回忆起住在镇远青龙洞的情景。镇远的青龙洞相传曾是一道人所建,本为道教圣地,而后来居然成了南亚各国僧众传经拜佛之地,现在的青龙洞成了贵州古建博物馆。青龙洞前祝圣桥上的对联中有一句说“缅人骑象过桥来”,不知当年的尼赫鲁来时是否也骑着象?雄伟奇特、蜚声中外的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青龙洞古建筑群,观赏价值与科考价值俱高。其建筑风格为青砖黛瓦、高封火墙、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每一块青石板、每一块青砖都记载历史遗迹,泣诉着千年古镇的沧桑。古朴典雅的古城风貌,吸引了众多海内外建筑、艺术专家、学者前来考察写生。
“和平村”是国民党政府军政部第二日军俘虏收容所,设在镇远卫城十字街东侧五云山下,原镇远总兵署中营衙门。前有巷道北通卫城上北门,面临濞阳河,后依五云山,有卫城南门通金堡苗乡,力圆面积50000平方米。至今,仍保留着当年“和平村”半圆拱形大门和高高的围墙,并恢复了当年的“新生班”、“研究班”、“训练班”、“哑子室”、“职员室”,供游客参观。
周达文故居,亦称“周公馆”,位于镇远县卫城和平街南侧,原系周达文祖父周炳元于光绪初年修建的住宅,其父周瑛承继祖业,周瑛1905年留学日本。回国后,任国民政府驻日参赞、领事。后为外交官。周达文故居占地1250平方米,是一座四合院,四周为高大的风火墙,内设前后天井,建有前厅后厅和厢房。前厅大门挂有伍修权同志书写的“周达文故居”金字匾。正堂中央安放着周达文大理石塑像,左边为居室,有古式木床、木柜等;右为展览厅,有图文并茂的展板和展柜,较详细地介绍了周达文生平和中共镇远地下支部,还展出了斯大林写给周达文的信、周达文的自传和中共镇远地下支部成员的像片等。周达文故居也是中共镇远地下支部旧址。
镇远府城垣,
始建于明德年间,位于镇远县城北石屏山山顶上。被誉为“南国苗疆的塞外长城”。城墙全系正方青石细凿砌筑,凝结材料为糯米石灰砂浆。经过600多年风雨侵蚀,露出部分的石面全部呈青黑色,与城垣周围石质各异。据专家考证,砌筑城垣所用石料,全从山下采集,凿成料石,然后一块一块运上山,整个工程之浩大,令人叹为观止。
登临城墙,环顾四周,心中顿生豪迈之情。来到城墙东端,脚下是几十丈高的悬崖边缘,俯瞰身下,山岭峡谷之中,青龙洞古建筑群尽收眼底,此时你把酒临风,将宠辱皆忘。
舞阳河位镇远城西17公里的群山峻岭之中,由龙王峡、诸葛峡、西峡组成,有小三峡之美称。它以高峡平湖、瀑泉飞流、喀斯特为主体;山色水韵风光迷人。“破镜重圆”半含水中半露峥嵘;鸳鸯夫妻结队戏水,情深意浓;奇妙的三叠水、珠落玉盘直泻深潭;喊泉神灵有喊必应,呼之水出、止呼水隐;石峰神形如“孔雀开屏”、形态逼真;“大圣师徒”前往探幽,忙里偷闲,整个景区一湾一画,一步一景,令游人忘返留连。碧水如诗舞阳河如一条凝碧的玉带,呈“S”型蜿蜒贯通全城,山水城浑然一体,倒影成画,构成了太极图上的石屏巨镇,形成了“九山抱一城,一水分府卫”的独特风貌,被中外游客誉为“东方威尼斯”。
各位朋友,快来镇远旅游吧,这里山清水秀,风光旖旎;这里人杰地灵,人才辈出。这是一个令无数中外游客魂牵梦萦的地方,历史文化轻拨你的发丝,峻山秀水嵌入你的双眼,贴崖建筑让你拍手称绝,展现形成五张国家级旅游品牌。这里拥有两千多年历史,浓浓的古韵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让你来到镇远,爱上镇远,陶醉在镇远的每一块石砖,每一片青瓦,每一个屋檐,每一处古巷的拐角中。这里历史与现实交织,名著添了平静湖面厚重的神话,蓝天白云里倒影了神秘和深邃;原始植被环绕穿越时空故事,亿年生物跳动着历史的脉搏,翻开你我远离城市喧嚣的承载。这里有各种盛大的民俗节日,各种盛装的执闹场面,锣鼓笙号满唢呐,美酒佳肴对山歌,喜庆祥和的民风,新奇欢快的舞姿,歌唱着快乐和祝福,舞动着梦想和激情,带给你全新的体验。这里多才多艺的镇远人,用灵巧的双手,制作出许许多多可口的本地特产,打造出形形色色精美的工艺品,可能你眼前不起眼的小食品、小物件就是民俗祖辈的结晶。带上镇远人的祝福,分享给你的亲朋好友吧!
来吧,朋友,为了您,这座古城已等了两千多年……
孙延明
作家。从部队转业回青岛后,历任区政府办公室主任、劳动局局长等职。现系青岛市当代文学创作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作协山东分会会员、中国大众文学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坚持业余文学创作50余年。有200多万字的散文、诗歌、歌词等在中央、省市报刊和20多种散文选本上发表。作品入选《中国作家全集》、《中国散文大系》、《全国散文作家精品集》和《当代游记散文大典》。有14篇散文分别获首届“中国当代散文奖”、首届“中国作家排行榜·当代优秀文学奖”、“德艺杯”全国文学艺术精品大赛金奖、“中国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一等奖”、“作家报杯”全国文学艺术大奖赛金奖和特等奖、“《散文选刊》全国散文奖征文大赛一等奖”、“中华旅游杯全国散文大奖赛一等奖”。
出版了两本散文集、多部散文合集、4本幼儿歌曲集(合作)、有300多首儿歌、歌曲被中央电台“小喇叭”、《365夜知识儿歌》和4部儿童音乐电视片、3部音像盒带及小学音乐课本、幼儿园教材、儿童歌舞游戏集选用。其传略入选《中国作家大辞典》、《中国散文家大辞典》等十多部辞书。
老战友送的滴水观音
离2014青岛世界园艺博览会开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望着阳台上那盆叶子翠绿、芳香四溢的花儿,我蓦地想起了一位老战友。
春季的一天,知道我喜欢侍花弄草的毕家上流社区的战友老毕,给我送来了一盆他亲手培育的名贵花儿。
刚见到这盆不知叫啥名的花儿时,真让我有点儿失望。它只有4片不大的绿叶,有一片还划破了两道口子。我对这棵花端详了老半天,却怎么也看不出它到底名贵在何处?
老毕见状,赶忙凑到我跟前说,你别看它现在的样子不济,但可是一种名贵高雅的花呢!它原产于非洲南部的热
带雨林,性喜温湿。如果能及时为其提供一个温暖潮湿的生长环境,它叶子的尖端和边缘处就会不断有小水珠儿滴落下来。为此,人们才给它起了一个怪好听的名字:滴水观音。
“滴水观音?好一个美妙、高雅的名字!老毕,您说的这‘滴水’二字我弄明白了。但它何以又与‘观音’联系在一起了呢?观音,是佛经大乘菩萨之一,一般塑像和图像多作女相,这可是国人供奉并顶礼膜拜的形象啊!”见我总算为花儿正了名,老毕又高兴得娓娓道来:“滴水观音的花儿非常特别,其花序像一个圆棒长在绿色的花苞里。花苞初绽时,圆棒又如同一个观音像端坐在花瓣上,这样一来,此花也就与‘观音’挂上钩了。”
接着,老毕还告诉我,滴水观音虽然在气候干燥地区很难看到它滴水的奇景,但在海洋性气候的青岛,只要护理好了,它不仅能滴水,而且还会在其微型玉米棒似的圆棒上,绽开一种招人喜爱,但又不易被发现的米黄色的小花呢!由于花儿特别香,所以有人还另外给它起了一个“香棒”的名字。
老战友的一番形象生动的讲解,不仅使我对这棵滴水观音立马转变了看法,而且还产生了好奇之心。
我有个习惯,遇到不太明白的问题,就喜欢到书本里去探个究竟。最后,总算对滴水观音有了一些皮毛的认识。其学名海芋,天南星科,海芋属,多年生草本,高二尺余,叶颇大,长椭圆形,柄短,互相拥抱,春夏季节叶间开花,为圆柱状肉穗花序,外面有淡绿色佛焰苞被之,花期一周左右。此花的最大特点是,当土壤含水量大时,便会从叶尖端或叶边缘向下滴水。其实,海芋是一个总的名称,根据叶子形状和花的不同,海芋又分许多种,仅《群芳谱》记载的就达183种之多。对照图例,老毕送我的这棵滴水观音,应属于花苞被称作“佛焰苞”的一种。“佛焰苞”是植物学中的一个专用名词,其肉穗花序被形似花冠的总苞片包裹,此苞片所以被称作“佛焰苞”,是因其形似庙里供奉佛主的烛台而得名。对于滴水观音的来历,另外还有一种说法,即由于此花的米黄色穗状花序,很像一尊被绿袍笼罩着的观音像,所以它又被称作观音莲。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佛焰苞”的比喻着眼于整个花苞,而观音莲的名称则是取象于穗状花序,它们之间还是有些区别的。至于滴水观音的名称,最初究竟是缘于整体的“佛焰苞”还是缘于穗状花序的形似,则无从查考,不过这并不重要,因它丝毫也不影响我们对滴水观音的钟爱和观赏。“佛焰苞”也好,观音莲也罢,因其都与人们心目中的神祗相联系,于是,这被唤作滴水观音的花儿,便又让我产生了几分神秘之感和景仰之情。
基于这些认识,再来观察老毕送我的这棵滴水观音,就更为理性和有趣了。从此,我就把这棵花儿当成了宝贝。不仅注意了经常为其浇水,而且一有空总爱去观察一番。冬季刚到,我怕它被冻坏,还特意将花盆搬到了向阳的房间。尽管我对这棵滴水观音已做到了“体贴关怀”,可不知啥原因,当时立夏都过了,但它却硬是让你干瞪眼,连一片新叶也没长出来!
之后,我和老伴去外地旅游七八天回来一看,花盆里的粘土干得梆梆硬,用铲子挖都挖不动。这下我明白了:花儿之所以一直不长新叶,就是由于花盆小,土质差的缘故!于是我便当机立断,在换大花盆的同时,施足腐熟基肥,换上带一点细沙和烂树叶的松散花土。为了改善滴水观音所处位置的光亮度和通风条件,我又将花盆移到了客厅的窗口处。在继续坚持每周两次给花儿浇水的同时,还注意了及时为其松土、追施草木灰肥。没料到才过了一个多月,换盆后的滴水观音,居然长出了第一片比手掌还大的新叶。
亲眼看见这盼了七、八个月才萌生出来的油亮翠绿的叶子,我和老伴简直就像当年看到了刚出生的可爱的小孙女时那样高兴!为此,我便对这棵充满希望的滴水观音,实行了“特级护理”:每隔五六天就用老伴留出的淘米水或养鱼水浇它一遍;每个周末的傍晚为其茎叶喷一次水;并坚持及时为花儿松土、除草。经过一个半月的精心护理,这颗滴水观音就像听话的孩子似的,从一片新叶很快增加到两片、三片,到7月中旬,第6片长40厘米,宽37厘米的嫩绿水灵的大叶子,也开始迎风起舞。更使我惊奇的是,有一天早晨,此花还真的从叶子的尖端和边缘处滴下了晶莹的小水珠儿。
时隔不久的一天傍晚,我在给滴水观音浇水时,突然发现在第6片叶子的叶茎旁,钻出了一个绿芽。当时我还以为是长出了第7片叶子呢。但是,我在第5天早晨给花儿喷水时却看到,那天傍晚长出的小绿芽儿,居然神奇地变成了小“丫丫葫芦”似的上头长9厘米,下头长4.5厘米的绿色花苞;更奇怪的是还有一个形状与其类似的小花苞,也紧贴着它身旁的大花苞,悄悄露出了尖尖角。
再仔细看那花苞,上半部分呈椭圆形,酷似瓷质观音的头部,怪不得人送美称“佛焰苞”呢!
又过了五、六天工夫,在滴水观音的那两个“丫丫葫芦”花苞里,竟先后窜出了两个微型“玉米棒”似的淡黄色的花穗,我想,这便是老战友所说的“香棒”,即书上讲的“圆柱状肉穗花序”了。再仔细端详,花序分为上下相连的两段,上段略细,下段稍粗,且周身排列着的微型“玉米粒”也较上段明显实在。这肉穗花序,躲在半露的淡绿色“佛焰苞”里,宛如小孩子戴着的斗篷上的那顶带尖的帽子,只是“帽子”并没有实实落落地戴着,花序与“帽子”的顶端还隔着一二厘米呢。你看,花穗儿在花苞的包裹和遮掩下,半露半藏,如梦如幻,既圣洁娇嫩、端庄素雅,又超凡脱俗、恬淡神秘,真给人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觉!就在这肉穗花序上面,缀满了无数微型玉米粒似的米黄色小碎花儿,若不仔细观察,还确实难以发现这就是名贵高雅的滴水观音开的花儿。但是,我们可不能小觑这些极不引人注意的小花哟,因为一穗小花开放,居然会使客厅四处飘香,沁人心脾!
在浓香飘溢的滴水观音花旁,我不仅忆起了育花的辛苦,而且还从中悟出了如下道理。首先,育花如同种庄稼,只要不辞辛劳,肯付出汗水,就会得到丰收的汇报;其次,花卉是否名贵,不可只看外表;花儿是否高雅,不能只论花朵大小或颜色深浅。因为有些个头大,颜色艳丽的花朵,不一定就有醉人的芳香,而滴水观音的米黄色花儿,虽然小得难以被人发现,但它却能让满屋飘香。
那天夜里,我梦见在2014青岛世园会开幕的前夕,战友老毕送给我的那盆青翠可爱的滴水观音连同我用其幼芽培育的两盆正在开花的新一代滴水观音,都荣幸的被世园会的园艺专家“相中”,摆在了青岛园花卉展区的显要位置。
瓷茶壶背后的故事
我家客厅的博古架上,摆放着一把被儿子称之为文物的、已经有70多年历史的白瓷茶壶。
这把瓷茶壶高14厘米,直径10厘米,壶把长9.7厘米,壶嘴长8.5厘米。茶壶的背面印有两只翩翩起舞的天蓝色的小蝴蝶,正面印有一只圆形的小鱼缸。缸内那4条胖乎乎活泼可爱的小金鱼儿,正在欢蹦乱跳地练游泳。鱼缸开口处印着的那条形象逼真,栩栩如生的龙,也在尽职尽责地往鱼缸里输水。三个聪明伶俐的小娃娃,坐在鱼缸旁看到“鱼龙变化”的情景,直乐得眉开眼笑,手舞足蹈。由此使我想起了小时候听当小学教师的二叔讲过的那个《龙能治水》的神话故事。现在看起来茶壶上面的这幅画,还确实带有神话色彩呢!
我上面介绍的这件文物,就是70多年前母亲结婚时,姥爷和姥姥给她选购的。后来,听母亲说,当时外祖父母之所以给她买这把印着龙和蝴蝶的白瓷茶壶,不仅动了一番脑筋,而且还确实是有些讲头的。一是因为母亲和父亲的属相均为龙;二是希望他们夫妻俩人能够像那对恋花的蝴蝶一样相亲相爱,比翼双飞,白头偕老……。因此,父母对这把瓷茶壶一直是情有独钟,特别珍爱。从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从原来的衣难遮体,食不果腹的贫穷日子,到改革开放,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这把瓷茶壶一直与我父母相依为伴达半个多世纪。难怪当年父亲曾将其称为“纪念壶”、“革命壶”、“传家宝”呢!
在我的记忆中,当年在一般情况下,两位老人都不用这把瓷茶壶泡茶。但每当遇上他们认为值得纪念的事,总会一大早就小心翼翼地把瓷茶壶取出来。然后,将它里里外外刷干净,泡上好茶,或自斟自饮,或招待客人。听妹妹和弟弟讲,从家乡解放,到父亲当上村长、互助组长、农业社长、劳动模范……至我和二弟参军、提干及以后结婚、生孩子,直到我们的儿子当兵、提军官和女儿大学毕业考上了法官……。两位老人只要得到了喜讯,就肯定会用这把茶壶来泡茶喝。特别是当我们从外地回家探亲时,老人都是乐滋滋的用这把茶壶泡上自己平时舍不得喝的上等名茶,与我们一起欢天喜地的尽情享用。并且边喝茶老人还边称赞当今的太平盛世。
说起这把瓷茶壶,母亲生前还曾经给我讲过一个“保卫瓷茶壶的故事”。“文革”动乱时期,红卫兵到各家各户翻箱倒柜破“四旧”。她担心这把印着龙和蝴蝶的瓷茶壶被搜去。就用布里三层外三层的仔细包好,藏到了衣柜的最底层。一天上午,几个戴着“造反指挥部”袖章的红卫兵来我家破“四旧”。其中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一进门就歇斯底里的大喊:“赶快把你家的四旧物品全部都交出来!否则,我们就不客气啦!”因为带队的小头目知道俺家是贫农和军属。所以,当听到父亲镇定自若地回答:“我家无四旧物品”时,他们就没敢轻举妄动。只见小头目将手朝门外一挥,他们就无奈地离开了我家。就这样,母亲那把装满纪念意义的瓷茶壶,才安全地保存了下来。
随着岁月的流逝,年过八旬的父母先后离我们而去。睹物思人,让我禁不住泪水涟涟。从此,我再也看不到老人日夜为儿女们操劳的身影了;再也见不到老人谈笑风生的慈善面容了;再也享受不到与老人一起喝茶聊天的幸福时光了……唯一能给我慰藉的,就是母亲的这把印着龙和蝴蝶的瓷茶壶!
每每看到这把瓷茶壶,我就像又见到了和蔼可亲的父母;就恍惚又听到了老人那一个个关于瓷茶壶的有趣故事。今后我一定要更加仔细的将这把宝贝茶壶珍藏。并决心当好“龙壶”的传人。将这个传家之宝传给我的子孙后代。让他们牢牢记住其祖父母、曾祖父母的厚爱和期望,弘扬他们热爱祖国,勤劳、俭朴、忠厚、善良的精神,真正当好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
清扬
原名王素芳,中学高级教师。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会员,包头作协会员,《散文世界》签约作家,泸州作家网副总编,《鹿鸣》、《江阳文艺》特约作者。作品散见于《鹿鸣》、《星星·散文诗》等各大报刊杂志,并入选各种选本。散文诗曾获首届“星火杯”全国征文大赛诗歌类二等奖,《关睢爱情诗》纪念毛泽东诞辰120周年诗歌大赛银奖。
清凉月
一
日本鬼子气势汹汹闯进他家的时候,他正躲在村外的麦地里。麦子早几天就已经熟了,村人的镰刀磨得锃亮,还没来得及一试锋芒,就听到小鬼子要来扫荡的消息。咔嚓咔嚓,一把把镰刀从村人手中跌落,惊慌失措的脚步惊飞满院子鸡鸭,看家狗不停地叫唤,不时窜出门,朝着村人奔跑的背影大声汪汪。
月光很凉,像不远处的那条清溪,在麦尖上跳动。他的脸也很凉,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打湿了他那张年轻有棱角的脸。想着一个时辰前,奶奶塞给他一个包袱推他出门,那双粗糙温暖的手还在他的脸上停留过,他的眼泪就止不住。奶奶说啥也不走,说是日本鬼子不能把她一个老太婆怎么样。其实他知道,奶奶是不想拖累他,奶奶要他活着走出村子,要他活着再走回老屋。
他向老屋的方向望了望,又抬头望了望那轮月亮。他背好包袱转身离开,清凉的月光照在他的身后,跟着他一路走。
二
二十多年后。台北。冬日黄昏。他坐在一把破旧的藤椅里,最小的孩子坐在他的膝上,偎在他的怀里,听他念诗:“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念了一遍,停下来,叹口气,将怀里的孩子搂得紧一些,又念。
小城的灯光像一枚枚秋天的橘子,一盏盏亮起来,有着橙色的温暖和朦胧。孩子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睡去,他的头也垂下来,泪水在暮霭中纷然滑落。
那一年,他一路辗转跑到福州,后来又到了台北。在一个大户人家做工,那户人家二房的女儿看上了他,他有了一个家,有了三个孩子。他心里是不愿在大户人家入赘的,后来就搬了出来,过起了普通人家的日子。藉着大户人家的面子,他找了个巡街的差事,日子过得倒也安稳。
白天的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巡警制服,跟着其他的警员在街面上走来走去。跟东边街上卖咸鱼的李阿伯说会儿话,再到街中心的张阿婶的菜铺子里坐坐,中午的时候就跑到街西边的小学校门口去维持秩序。今天帮着王二哥去找丢了的狗,明天又去追查张阿婆家那只猫的下落。有时候街面上过大批量的货物车,他又和几个警员一起维护交通。街面上多是一些平常琐碎的事儿,他把整个人交出去,融进去,他用当地话和他们交谈,让他们根本就猜不到他其实是个外乡人。
白天的他,好像忘了自己从哪里来,也好像忘了自己还要不要回到家乡去。但是到了黄昏,吃罢晚饭,他整个又换了一个人。他总是在黄昏的时候,想起那首李白的《静夜思》,他总是情不自禁地要念出来。他的两个大一点的孩子,一听到他念诗,就会躲走。他们受不了他念诗时候的那种语气还有神情,他们觉得他就像一个老人家唠唠叨叨地在发呓语,他们通常流露出来的都是不耐烦的表情。虽然他们也是听着他念诗长大的呀,可听了那么多年,他们依旧不懂他为啥总喜欢念诗,而且总念这一首。
有一次,他们被他带去巡街,天快黑了,他们又累又饿,一边一个拽着他的衣襟央求:“爸爸,我们回家吧!”他突然收住脚步,愣在那里,像是对他们,又像是喃喃自语:“家?哪里是家呀!”他们吓得开始小声哭泣:“我们住的家不就是家吗?”“不,那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我们的老家,老家才是家呀!”
那个最小的孩子在他怀里动了一下,他低垂的头猛然抬起,他向四周望了望,他好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妻子走过来抱过他怀里的孩子,用眼神告诉他去睡觉。他点了一下头,并没朝卧室走,而是径直走到晒台上去了。月亮斜斜地挂在天边,凉凉的月色洒进小城的万家灯火里。倚着阑干,他望向那轮圆月。那晚的那轮月亮从他心里升起来,和眼前的这一轮重合到一起。他好像嗅到了一缕悠悠的麦香,是从月亮里飘散出来的么?
三
又过了十年。那把藤椅更破旧了。就连冬日黄昏也仿佛古旧了一些。三个孩子都长大了,最小的那个孩子也念到了中学。他的两鬓有了星星白发,在黄昏的光里像《静夜思》里的霜色。他,坐在破藤椅里。面前,是摊开的包袱。包袱里有一双千层底的布鞋,还有一幅绣着鸳鸯图案的鞋垫。他依旧低垂着头,脸上,是模糊不堪的泪水。他总被一个声音包围着:“活着走出村子,活着走回老屋。”
时光仿佛在他低垂着头的画面里溜回到从前。爹和娘在一场大饥荒里丢了性命,奶奶把这唯一的孙子看作命根子。奶奶喝稀饭,给他吃干饭。他睡下了,奶奶还在煤油灯下缝缝补补。看着他蹬出被子的腿,奶奶笑着摇摇头,再抻过被角盖在他的腿上。那一年又闹饥荒,奶奶出去要饭,舍不得自己吃,端回家给他吃。他要跟着奶奶去要饭,奶奶说啥也不肯,说要饭低下的事儿都是老婆子们做的,哪有小伙子去做?
他总是被他的老妻或者最小的孩子叫醒,这时候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眼角浑浊的泪水又流淌出来。他总是不肯就回卧房睡觉,他踟蹰地走到晒台上去,总要望一望那轮清凉的月亮,才肯回屋。
他病了,躺在床上。他让孩子们帮他拿那个包袱,三个都没动。他的老妻叹了口气,去帮他拿。最小的孩子也叹了口气,紧走几步拿过包袱捧给他。他挤出一丝微笑,他知道还是最小的孩子懂他多一点,这个在他怀里听他念诗长大的孩子,尽管不能十分理解父亲的乡愁,但到底还是知道父亲的心里装着一个叫作“老家”的地方。他想抚摸孩子的头,但他发现自己日渐佝偻的身躯日渐无力的臂膀,已经够不到孩子的头了。
四
转眼,十年已逝。他不再是那个迈着大步巡街的人了,他的腿走不动道了。他整个人萎缩进那把破旧的藤椅,一动不动,像是和破藤椅生长在一起。他的老妻坐在另一把破藤椅里,花白着头发,也像是藤椅里的一棵植物。他在听录音机里的《四郎探母》,他闭着眼睛,偶尔抹一下眼角。他的老妻在绣一幅鞋垫,鸳鸯图案的,丝线很鲜亮,活灵活现。
他的最小的孩子回来看他,给他买了好多盘戏剧录音带,还有一盘是唐诗录音带,里面有那首小时候常听他念的《静夜思》。最小的孩子把录音带放给他听,他瘪瘪嘴巴,哭了起来,像小孩子。哭着、哭着,他开始叫奶奶……奶奶……他的肩膀抖动着,老泪纵横。
他的老妻慌了手脚,只知道陪他哭,给他擦眼泪。他最小的孩子关掉录音机,安顿妈妈坐好,安慰妈妈说没事的,又把鞋垫放到妈妈手里让她接着绣花。
这个孩子,这个自己也有了家的孩子,渐渐懂得了父亲的哀愁,懂得了父亲的《静夜思》,懂得了父亲心中的那一轮月亮,懂得了父亲包袱里的那一双鞋和那副鞋垫。他拍拍父亲的肩膀,然后又把手递给父亲,用力拉父亲起来。他在儿子手掌的力量下颤巍巍地站起,抽泣了一下鼻翼。
“来,爸爸,跟我走!”最小的孩子鼓励他。他很听话,像小时候孩子听他的话一样听话,他向前迈了一步,身子有些歪斜,他站住了,望着最小的孩子。
窗外,暮色四合。不知什么时候落雨了,满城的灯光氤氲在润湿的雨气里,有着一种清冷的宁静。街面上远远传来叫卖“芋圆”的苍老的声音,由远而近。他扭头望向窗外,像是在寻找那声音,找了一会儿,又把头扭向他最小的孩子。昏黄的灯光照着脱了漆的木地板,他的老妻停下手里的绣活愁苦地望着他。窗外的雨声窸窸窣窣地传进来,落在他们的心上。
“哦……”最小的孩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笑起来,又去拉动他的手:“爸爸,我们走路,我们念诗,来,跟我念,窗前明月光……”他的眼睛亮起来,手有些抖,他试着迈步,他挪动了一点点。
“好,爸爸,接着来,疑……是……地……上……霜……”最小孩子的声音很响亮,仿佛还响着一种节拍。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但他的步子却迈得有力量。最小的孩子和他的老妻相视一笑,又都把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很好,爸爸,我们接着来,举……头……望……明……月……”他跟着走,他转弯。他老妻的目光跟着他。
“低……头……思……故……乡……”最小的孩子领他到窗前。窗外,雨丝清凉,在朦胧的灯光里密密地斜织着。看不到月光,但月光早已在他的心里筑了巢。他松开最小孩子的手,佝偻的身子直了直,把脸贴在窗子上,他喃喃地说:“回家……回家……”
张以进
浙江浦江人,《读者》签约作家,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浙江建设文学创作委员会副秘书长、浦江作家协会副主席。先后在《上海故事》、《故事会》、《读者》等报刊杂志发表100余万字的作品,作品获第二届中国廉政小小说大奖赛特等奖、第七届全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一等奖等全国大奖,200余篇作品入选《中国最好的小小说》、《不可不读的中国百年百篇经典小小说》、《高考语文热点作家美文新阅读》等丛书或年度选本,作品入选山西、四川等省高考语文模拟试卷;电视剧《爱的珍藏》、《成长的岁月》、《平安使者》已拍摄播出。作品集《最温暖的医生》由敦煌文艺出版社出版。
故乡的炊烟
我的童年是在浙江浦江的一个偏僻山村度过的。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山村农民的生活水平并不高。但是,淡泊宁静的乡村却充满了欢乐祥和的气氛,让我最最难忘的是故乡那袅袅袅娜娜的炊烟。
那时候,我在村小学里读书。放学以后,母亲经常让我和村里的几个同伴一起去田野割猪草。我们带着镰刀,挎着竹篮,欢跳着奔跑在田野上,头顶是蓝天白云;脚下是青青的绿草,踩在上面柔柔的,软软的,很让人舒服。田野里各种各样的野草长得很茂盛。我们忙着割野草,有几个聪明的伙伴,偷偷跑到田里,割上几丛紫云英,篮子上面再盖上几株野草,不一会儿就是满满一篮。割好猪草,我们跑啊,跳啊,田野里,山坡上,到处是我们爽朗开心的笑声。玩累了,大伙儿坐在田野上,看七彩的晚霞,看田野的风景,看满畈的草花。而我更多地却是看村里的炊烟。因为在我心中,当炊烟袅袅升起时,妈妈就开始在家里烧晚饭了,我们也可以准备回家了。因为在家里,有许多许多的图书深深地吸引着我。
不知不觉到了秋天。有一次,我从学校回家,在半路上,看到天特别的蓝,远处飘着几朵棉絮般的白云,古朴的家乡掩映在金黄的稻田中,特别的美。就在我感叹大自然美景的时候,不知是那一家的屋顶,竟然升起了炊烟,白色的烟雾渐渐升腾起来,随风飘摇,山村仿佛笼着一层淡淡地薄雾,好像哪位画家给绝美的风景画添上了神来之笔。我一下子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想到老师布置的日记。我一路小跑着回到家中,很快写出了六百多字的日记《炊烟》,在那篇久久无法忘怀的日记里,炊烟是我童年的一首诗,炊烟是我心里的一幅画,炊烟是我梦中的一首歌。没几天,老师在班级里朗读了这篇日记,还鼓励我要好好学习,多写作文。得到老师的表扬,我开心极了。爸爸听后,特意把那篇日记和三好学生的奖状一起,张贴在墙上,让我多看书多写作文。果然,没过多久,我的一篇作文在全县作文大赛中得了奖。
故乡的炊烟就这样让我学会了观察,也让我在学习和生活中得到了激励。在我的生活中,故乡的炊烟永远是一幅最美丽的风景:湛蓝的天空,古朴的房子,金黄的稻浪,还有袅娜的炊烟,这幅画就定格在我的脑海里,让我不断回味,魂萦梦牵,成为我童年中最最难忘的记忆。
故乡的炊烟伴我读完了小学、初中和高中,进入大学和参加工作后,我回家的日子渐渐少了。回到老家,我渐渐感觉家乡也在不断变化着:村里的人渐渐变少了。爸爸告诉我,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有的已经在城里安家落户;有的村民为了孩子,一家人都在城里打拼;村里仅仅留下了老人和孩子。我看到的炊烟也自然少了。虽然这样,我却依然喜欢走到村口,去看看家乡的炊烟,回味那欢乐而美好的童年。
故乡的炊烟,她是一首隽永的诗,无论怎么吟诵,她都会拥有汹涌澎湃的激情;故乡的炊烟,她是一幅精美的画,无论怎么描绘,她都拥有无与伦比的精彩;故乡的炊烟,她是一道永恒的菜,无论怎么品尝,她都拥有终生难忘的味道。因为,她已经铭刻在许许多多人的心中,那浓浓的亲情,深远悠长,回味无穷,是每个人一生的珍藏。
飘香的火炉饼
大姐来城之前,特意给我打电话,说一定要给我带点家乡的土特产,问我带点什么,我再三婉拒,说城里什么也不缺,但是大姐却怎么也不同意。盛情之下,我说:“那就带点火炉饼吧。”“好,好。”听着大姐从电话那边传过来的爽朗笑声,我想起了美好的童年,还有那飘香的火炉饼。
我的老家在山区,小时候,家乡的生活还很贫穷。每当过年的时候,父亲总是给我们讲“过年吃糠馃”的故事。说的是他小时候,有一年过年,爷爷在正月初一那天,做了满满一大锅的糠馃,父亲他们兄弟几个吃得非常开心,父亲更是拉着爷爷的手喊着:“明年过年吃糠馃”。
过年吃糠馃就成为父亲教育我们节约的一个话题。由于生活节俭,我们家中也很少有零食。
记得我十岁那年的秋天,我从学校放学回家,母亲悄悄把我拉到一条小巷里,她从口袋里掏了好久,才掏出一小包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母亲慢慢地打开手帕,一阵清香直冲我的鼻子,手帕里包着几块面疙瘩,母亲递给我一块,说:“这是我去大姨家带回来的,你尝尝。”我接过那块面疙瘩,是用面粉做的,不知怎么烤干了,闻起来却特别的香。我咬了一口,既香又甜,真是太好吃了。母亲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连忙劝我别噎着,还把剩下的几块也塞给了我。我问母亲这是什么东西?母亲告诉我叫火炉饼。从此,火炉饼就这样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没几天,我就缠着母亲要做火炉饼。母亲却叹了口气说:“家中没有麦子了,等明年收了麦子,我一定给你做。”于是,我的心中就有了一份期盼,盼望日子早点过去,期待麦收季节的到来。种麦子的时候,我特意跟着父亲,掘地浇水,干得十分起劲。雪花飘落的时候,看着麦苗上那厚厚的积雪,我仿佛看到了那沉甸甸的穗子。春雨洒落的时候,看着长得粗壮的麦苗,我会不自觉地咽着口水,回味着火炉饼的味道。日子就在我的期盼中一天一天过去。
天气渐渐热了,麦子也渐渐变黄了,就在我满心渴望可以吃到火炉饼的时候,家中出事了——父亲突然病倒了。母亲赶紧请人把父亲送进了医院。没多久,母亲就卖了一些稻谷;地里那些黄橙橙的麦穗,母亲直接就作价给了别人。看着别人收走了麦子,我的心里很是伤心。但是,看着为了父亲来回奔波的母亲,我从心底里开始钦佩母亲。过去的时候,家里的一切都是父亲作主,母亲只是个操持家务的农家妇女。父亲病了,母亲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家。
父亲的病就这样让我失去了对火炉饼的梦想。冬种的时候,我再次在地里播下了麦种,飘香的火炉饼依然在诱惑着我。母亲看我在地里播种麦子,愧疚地说:“山子,是妈对不起你,我不该把麦子全卖了。”我说:“妈妈,你放心,只要爸爸的病好起来。我会年年种麦子。”母亲听了,一把把我搂在怀里。
严冬过去了,我们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日子,父亲的病渐渐好了起来。收麦子的时候,母亲的脸上满是灿烂的笑意。麦子还没有晒好,母亲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磨面粉。邻居问母亲干什么?母亲说:“做火炉饼呢,我家山子特爱吃。”到了做火炉饼那天,母亲找了大伯大婶十几个邻居,边做边吃,小院子里盈满了欢声笑语。我也在这充满欢乐的气氛中美美地吃了一顿。
母亲就这样做了一大罐火炉饼。我去学校读书的时候,母亲就在我的行李中放上一小包,让我当作零食。我知道家中并不富裕,可奇怪的是,每星期回家,母亲总能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包火炉饼,塞到我的书包里。飘香的火炉饼让我的读书生活充满了乐趣。
大学毕业后,我走南闯北,但是,母亲烤的火炉饼却一直是我的最爱。回家的时候,母亲也总是千方百计会烤好火炉饼,让我带上。其实,离开家乡后,超市里琳琅满目的食品远比火炉饼好吃,但是,我却始终无法忘却家乡的火炉饼,因为,我的内心深处早已明白,融入母爱的火炉饼是任何美味的食品都无法做到的。
飘香的火炉饼,是我永远难忘的家乡情结。
一罐米粉糕片
如歌的岁月像浩淼的江水奔流东去,历史的烟尘会将记忆中的很多事情悄然抹去,但是,生活中总有许多往事,就像刻在每个人记忆深处的碑石上,历久弥新。三十多年过去了,我的记忆深处埋藏着一个米粉糕片的故事。
我的老家在浙中浦江的一个小山村,村前的壶源江溪水清澈,屋后被葱茏碧绿的青山环抱着,山村清幽闲静,家家户户过着种田砍柴的农耕生活。就在我十岁那年年关的时候,家里做年糕,我欣喜地发现除了几个蕃芋粉糕外,竟然还有一个米粉糕,我悄悄用指甲抠下一小块放在嘴里,既香又甜,真是太好吃了。几天后,年糕烘干了,母亲把一小袋边头边角的米粉糕片交给我说:“过年了,这些米粉糕你要省着吃,蕃芋粉糕你自己拿。”接过那袋米粉糕片,我有点奇怪,那么大一个米粉糕,怎么剩下这么一点米粉糕片?我想问问,可看到母亲不悦的神色,我又不敢问。
还没到大年三十,那小袋米粉糕片就被我吃完了。吃过米粉糕片,前几年觉得很好吃的蕃芋粉糕片也变得难以下咽。我想,肯定是母亲把米粉糕片藏起来了。于是,趁父母亲没在家的时候,我东找西翻,找了好久,在父母的床底下找到一个陶瓷罐,拿下盖陶瓷罐的砖头,里面装着满满的米粉糕片。我急忙拿了一片含在嘴里,真香啊!吃完,我又拿了几片放在口袋里,然后重新盖好陶瓷罐,又把掉在楼板上的米粉擦干净,才悄悄地出了门。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悄悄到父母床前,去打开那个陶瓷罐,拿上几片米粉糕片。看着陶瓷罐里的米粉糕片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觉得心里很坦然。
不知不觉过了元宵,那天,我正在做作业,楼上突然传来了母亲的喊叫声,父亲和我连忙上楼,母亲已经搬出那个陶瓷罐,看到空了一半多的陶瓷罐,母亲看我的双眼几乎冒出火来。这时候,父亲说:“米粉糕片少就少点吧,也许是被老鼠偷吃了。如果不够,就带点蕃芋粉糕片吧。”听了父亲的话,母亲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原来,我自以为每天拿上三两片米粉糕片,罐里没有什么变化,其实已经被我吃掉了大半罐。由于父亲的话语,母亲没有再追究这件事,可后来我却为此深深地内疚了一辈子。
元宵过后,父亲出门了。同往年一样,父亲依然是村里的护林员,住在荒山野岭的护林棚里。半年以后,父亲因为胃疼回到家中,为了给父亲看病,家中花了不少钱,家里的欢声笑语也越来越少了,母亲的背也变得越来越驼了。几年以后,母亲因为生病离开了人世。
大学毕业以后,父亲告诉我,母亲临终前说,她最内疚的事就是对不住我,没能让我吃上香香甜甜的米粉糕片,吃了几片还让我受委屈。我一听完,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时,我已经明白,那罐米粉糕片是母亲为父亲精心准备的。父亲的胃不好,不能吃蕃芋类的东西,可是,竟然被我偷偷地吃掉了,结果让父亲的胃病复发,给家庭带来了灾难。更令我感动地是,为了顾全我的脸面,父母竟然用老鼠偷吃的谎言掩盖了我的错误。生活就是这样,当我明白过来并有能力想弥补自己过失的时候,上天却再也没有给我机会。
参加工作以后,我走南闯北,可对父母的这份牵挂却始终萦绕在心头,我铭心刻骨地记着这样一段话:孩子是一只飘飞的风筝,无论飞得多高,那线总是攥在父母的手中。
邓继荣
1997年开始写作诗歌、散文,部分作品发表于《扬子江诗刊》、《海外文摘》、《诗人》、《诗文驿站》等国内杂志和《中国当代诗人作品》诗集上。主要职业,从事工业设计、环境艺术设计二十年,此间担任过第一届、第二届江苏省工业设计学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近十年在正德学院艺术设计系担任系主任助理、实验室主任等职,去年退休。绘画作品多次参加全国、省、市美术作品展览,现为江苏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南京市美术家协会会员。
丽 江 散 记
丽江的老蔡
从昆明到丽江,坐一夜火车,出站,天色微明,跟中巴车进了新城,寻找网络上联系好的“老蔡影友客栈”。以自己的姓氏命名客栈的老蔡,六十年代末上海赴丽江的老知青,与当地纳西姑娘一次偶然艳遇,继而结婚、生子,几年后别的知青都按政策返回故土,老蔡因为不愿与老婆、儿子分离,毅然留在丽江,真正是扎根边疆了。十年前,在丽江新城开了这家客栈,现今老蔡六十多了,已把客栈交给儿子、媳妇打理,自己身体还硬朗,便随兴所至,网络上联系联系客户,兼为入住游客作作导游。老蔡挺能把握客户的心理,在与我网聊中知道我十六年前曾来过丽江:“……兄弟,如今的丽江已不是十六年前的样子了,赏心、游景都有去处,现在登索道可以纵览玉龙雪山、拉市海骑骡马游览茶马古道。大研古镇夜夜笙歌,若感到孤独或劳累,来这里放松、放松,包你乐不思蜀。”
当我告诉他旅行的目是想经由丽江赴香格里拉采风时,老蔡又说:“到香格里拉,登德钦梅里雪山观景台,看卡瓦格博金顶日出。上雨奔村淋神瀑,体验世外桃源,老弟选择的是滇西北最最经典路线。我正准备十上德钦采风呢,愿意陪同前往。”这句话让我锁定了丽江的老蔡和他的客栈。
我记忆中的大研古镇(丽江古城)不大。那是1996年2月大地震后的一年,沿街纳西四合院古建筑都抗住了地震,没有倒塌,损坏的瓦顶、开裂的墙面刚刚得到修复,街边小溪里流着玉龙雪山融化的雪水,闪着高原阳光,“哗!哗!”声不绝于耳。叫一辆小夏利,往玉龙雪山跑,沿途观景,再返回大研古镇游黑龙潭,一天下来才八十元。白沙河边,风吹得站不住人,白牦牛的毛都吹得都竖起来,仍若无其事的吃着荒甸子上的骆驼草,古驿道上马帮的马铃叮当响,马锅子(赶马人)看我举起相机对着他们,笑着与我挥手打招呼,高原阳光晒黑的脸上露出雪白的牙。
找到“老蔡影友客栈”了,门厅墙上挂满了署名老蔡拍摄的滇西北各处的风光照片,有的还得了奖项。我与老蔡一见如故,从墙上照片谈起,越谈越投机,两个都是摄影、写作发烧友,相见恨晚。在以后与老蔡相处的日子里,老蔡慢慢地向我讲述了他在丽江那段浸透着高原雪水、沾满草地芳香的浪漫故事。
四十多年前,小蔡(今天的老蔡)是上海延安中学插队落户大研古镇近郊一个纳西村寨的知青,刚刚十九岁,江南才俊,是个有表演、写作、摄影才华的文艺骨干。小蔡随身带来一台父亲曾用过的“莱卡”135相机,有空便给村内、村外的人拍照留影。在学习务农方面,小蔡也能吃苦耐劳,和纳西村民和睦相处。来丽江没半年,小蔡按大队部要求,组织宣传队文艺表演、为公社广播站撰写广播稿、办村史展览,一时名声鹊起,成为大研镇附近方圆十几里的名人,深受村内外纳西姑娘们的青睐。
纳西青年有恋爱的自由,谈恋爱(纳西人称为“命若贺”)一般不受父母干涉,通过节庆、赶街、骡马大会等场合相识交往,约会于山间田野,对歌弹弦、倾吐爱情、互赠信物,交往十分自由。但恋爱归恋爱,真正谈婚论嫁还得由父母包办,有些遭到父母反对不能成婚的青年男女,有选择外逃一去不返的,有在外生子后再返回家乡的,也有为了忠贞于纯洁的爱情,相约至玉龙雪山或村寨附近风景优美的地方殉情自杀的,纳西人信奉东巴教,相信在人间不能结为夫妇,殉情后便可以到雪山情国(游翠国)里成为一对爱神。文革以后,父母包办的现象明显受到抑制,大多数青年都能自由恋爱而成婚。
邻村有个喜欢看书的漂亮姑娘叫若尼雅,看上才华横溢的知青小蔡,就约了两个同村闺蜜,选择那年火把节文艺汇演结束,找到后台刚刚卸完妆的小蔡,邀其对歌,与小蔡一起演出的伙伴们,见有几个女孩邀小蔡对歌,纷纷会意躲开了,都明白小蔡定是给其中一位纳西姑娘看上了。小蔡硬着头皮与几个姑娘来到草甸子上,当然一个小蔡那里是三个纳西姑娘的对手,唱输了就被姑娘们罚酒,灌了个半醉,其他姑娘便告辞了,只留下若尼雅和小蔡两人相对。小蔡醉眼懵懵,看月光下的若尼雅像是美丽的月亮仙子,听若尼雅介绍,自己是初中毕业生,也是个文艺迷,喜欢看书、唱歌,特别仰慕有才华的城市青年,小蔡也就心悦诚服地留下。若尼雅把黑羊皮七星披肩脱下铺在草地上,两人相拥而坐,情意绵绵,若尼雅的心醉了。午夜,大研镇和四周村寨,家家户户门前都燃起了火把,炮竹齐鸣,远远看去像一片喧腾的火海,火光把半边天都映红了。以后,干完农活后的黄昏,一对恋人的身影,常常出现在云杉林边、芳草甸上、玉泉河边。
结果若尼雅怀了孕,就托人捎信到小蔡的知青点,要小蔡告知其父母到她家来提亲,小蔡惊喜之余,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虽深爱若尼雅,来丽江才一年,无钱、无房,怎敢在丽江娶妻生子?好在若尼雅的父母也喜欢小蔡,便接纳小蔡入赘成亲了,之后若尼雅生了一个可爱的男娃娃。小蔡与若尼雅这段恋情,当时在丽江被引为美谈。七年后,大批知青按政府政策调回原籍,小蔡却选择留下,后被当地政府调丽江某国营企业工作,小蔡一直陪伴着若尼雅和他们的儿子,珍藏着那份诚挚而浪漫的爱恋。十年前企业转制,小蔡因喜欢写作、摄影,就选择下岗另谋职业,与若尼雅在新城办了这家“老蔡影友客栈”。近十年,老蔡客栈生意、创作事业均风生水起,通过客栈广交全国各地影友、文友,又考上导游执照,在陪客人旅行采风的同时,自己也拍摄了大量照片,撰写上百篇游记散文,并发表了不少作品。
老蔡的婚姻、家庭是令人艳羡的,这得益于丽江地区的淳朴民风、丽江的天时地利条件,以及他与妻子对爱情的呵护与坚守。
我曾问过老蔡:“当你的知青伙伴都调回上海后,你有没有后悔过?”
“一度很失落。还是若尼雅最理解我,有空便陪我深入滇西北各地采风,让我从摄影、写作创作中找到了归属,我的每一点成绩都离不开若尼雅的帮助。纳西女子非常辛苦,几乎承担了全部农活和家务,若尼雅也是如此。”
“那男人们呢?”
“跑马帮、做手艺、还有研习纳西文和古乐的,农忙时帮妻子作农活。”
“在丽江这个温柔乡里就没有遇到其他女孩抛来的绣球?老哥可是一表人才呢。”
“的确有过,还不止一次,但想起若尼雅对我的好,就能‘hold’住。不过,一个好男人,有时‘不做’比‘做’还难。”
“这倒是真心话。”
丽江的哀怨
当天上午,我只身一人离开客栈,向丽江大研古镇走去。走进街巷,我努力挖掘头脑中原有的记忆,寻找印象最深、最喜欢的地方,寻找曾经令我心醉、伤感的地方,那是一条条被脚步磨光的砾石板路、一条条令我痴望的小溪、一座令我踏来又踏去的小石桥,一棵我依靠过的老树、一条我曾坐过的石凳,一座曾经我住过的花木葱茏的纳西四合院、一家我曾饮过当地雪茶的小茶肆,一个品尝丽江粑粑的早点摊。晚间的丽江静静的,连店里的灯光都是懒洋洋的。深巷传出挑担买小吃人敲击木鱼的声音,那声音伴随着叫卖声渐行渐远
。曾经的丽江留给我的印象如此闲适,如此质朴,如此难以忘怀。丽江,与我生活在江南的周庄、同里不同,她不是溪边浣纱、船头唱小调的农家女子。丽江是以马锅子的粗犷吆喝、着靛蓝色衣帽纳西老妈妈的蹒跚脚步、头戴鲜花花冠纳西姑娘的咯咯笑声……铺展成一幅绮丽多彩的纳西风情画卷。
街上店铺的门一一打开了,人也渐渐的多起来,失去过去的参照物,随人流漫无目标地前行。过去傲立狮子山上的万古楼,现在已被满山新建的木楼所簇拥,所走过的几条街,看上去都是以后扩建的,老城变得臃肿了。栉比鳞次的两层木楼,琳琅满目的小商品、来自各地风味的小吃,犹如全国各处旅游市场所见的。
走到四方街(可通往古城四面八方的一片小广场)了,这里是老城的中心所在。街边的小溪依旧,河边的柳树依旧,闪烁五色斑点的砾石板粗粝路面依旧,头脑中的印迹渐渐清晰起来,只是街边的店铺变了,那些透出淳朴纳西民风的砖木结构古民居,已被一座座门窗通透、装满玻璃的两层木楼代替。找一条靠小溪、老柳下的石凳坐下,四下呆望。高原的阳光像从天上洒下的青稞酒,人懒洋洋地,头也晕乎乎地,脚底发飘,仿佛游人都在摇摇晃晃地行走,下意识的地左顾右盼,游人的兴致被醉意驱驶着。
有的男女青年穿着租来的民族服装到处选景拍照。时不时有一两匹马,驮着戴着卷边毡帽的游客穿街而过,旁边跟着吆喝马匹的汉子。过去土朴的小茶肆、早点摊没有了踪影。看小溪,流水还是那么急,从四方街再流入各个小巷里边。在我的记忆里只有皖南的宏村才有这样的小溪,不过比宏村的水更急,这里毕竟是从五六千米雪山融化后奔泻而下的。水波在转入小巷弯处被一束束急急散开,细细长长、弯弯曲曲,宛如纳西少女飘逸的长发,发梢随波漂然而去。我正陷入遐想,一个旅行团导游的小喇叭音乐响起:乌滴哇啦!戴黄帽的游客越聚越多,又一个戴着红帽的旅行团打着旗子过来了,四方街迎来又一拨人流高峰。
我喜欢沧桑、古朴、宁静的丽江,我知道那个丽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谁又能阻挡住滚滚而来的旅游大潮,富裕起来的中国人不仅仅涌向丽江、更是涌向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旅游风景名胜。据说联合国有关组织已经给这座历史文化名城亮出了黄牌,过度商业化开发,夜生活的喧闹已搅乱了古城的宁静。
中午在客栈睡了一个透透的午觉,黄昏时分,老蔡领着我再次进入古城,老蔡说:如今古城的魅力是夜游。石板路上拖着一个个长长人影,夕阳在路面闪烁金色的光晕,而屋影与晃动人影的地面,紫色、蓝色、赭色的光色斑斓,古街像莫奈、西斯莱的印象派油画。忽然“哗!”地一下,阳光消失了,街巷昏暗、暧昧起来。万古楼上,可见远处玉龙雪山峰顶金光灿烂,渐渐金光也消褪了,转成嫣红、继而转成绛红、绛紫、钴蓝,慢慢隐入夜空,“嘭!”地一下天色暗淡,街巷全黑了,心像浇了一杯凉水。街上晃动的人影像是慢慢移动的魅影,街灯和商店的灯是渐次亮起来的。走到一条小溪为伴的小街,沿河酒吧连着酒吧。老蔡说:这里是新华街,也被叫做酒吧街或情人街,有人说这里是中国的“芭堤雅”(泰国旅游度假区,设有多处红灯区)。耀眼的七彩灯光和红灯笼映照在流动的溪水上,水声潺潺。露天酒吧上空回荡着萨克斯、吉他的乐声和摇滚歌手的歌声。
老蔡把我带进新华街的“杏花屋”,老蔡说:杏花屋是丽江大研古镇最著名的酒吧之一,老板娘是一位马来西亚娘子,十多年前来古镇游玩时,艳遇了一位湖北小伙,两人上了一次床就难舍难分,决定在古城共建爱巢,于是在新华街开了个“杏花屋酒吧
”想把自个儿的艳遇故事好好演绎给来客。老蔡说:丽江酒吧文化和艳遇文化的出现,这一对夫妻应该是首创。杏花屋果然名不虚传,不是因为摇滚乐、泰国沙爹、炭火咖啡,而是那挂满墙上雷人的艳遇语录:“妞是无限的,而人的精力是无限的,不要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泡妞当中去”、
“丽江是哥们的也是姐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偶们艳遇的” …… 那些语录看了以后令人怦然心动。
老蔡要来几瓶“风花雪月”
啤酒,两人提起瓶子对碰,聊去香格里拉采风计划,聊滇西北少数民族风俗民情。我说四年前游历西藏时,曾从拉萨一直跑到藏东察隅的怒江边上,望见远处壮观的梅里雪山十三雪峰天际线,当时心想,我若是黑颈鹤,飞过梅里雪山就到云南滇西北的香格里拉了,于是从丽江到香格里拉便成了一个梦魂牵绕的夙愿。老蔡的手机突然响了,老蔡接听以后对我说,有几个客人要来,急于回客栈一下,要我再坐一会。
一人枯坐,听见隔壁两家酒吧男女当街对起歌来,对歌的男女是酒吧老板雇来渲染气氛的,穿着纳西民族服装。对歌这一形式在云南各少数民族歌舞晚会上常见,游客可以参与其间,生动有趣,可是出现在酒吧街这一外来文化的场所,确实有点让人吐槽。
只听女声唱:“ 唱山歌,这边唱来那边和,那边和。呀嗦!呀嗦!呀呀嗦!”
又听男声回:“山歌好比春江水,不知妹子嫁给谁,嫁给谁?呀嗦!呀嗦!呀呀嗦!”
酒吧里的游客先是屏声倾听,后来有些游客也加入助唱凑热闹:“呀嗦!呀嗦!呀呀嗦!”随之一阵哄笑。对唱男女情绪越来越亢奋,歌词的内容也变得粗俗、淫秽起来。
大约午夜时分,邻家酒吧的灯光突然暗淡了,杏花屋的灯光也跟着变暗,“情人街”的时光进入了真正的主题,酒吧里的客人们有点骚动起来。
夜深了,我百无聊赖地觑视着周围的红男绿女们,新华街的乐音都停息了,只听见小溪孤独地幽咽。身上觉得有点凉,正准备离开,原来老蔡坐着的椅子边突然出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先生,座位有人吗?”
“没有。”
“能陪您喝两杯吗?”话未说完,人已坐下。
“呵呵,我的酒量就像小溪里的水,比不上澜沧江。” 遇到情况了!有点胆怯,心突突地跳,又想,聊一会再说,不至于把我怎么样。
“那你还敢来泡吧?”
“丽江并不拒绝呀。”
她叫玉莲,重庆人,说来丽江已经一个月了,这是第三次来到古城。
“在这个酒吧遇过太多的男人,很少有你这样规规矩矩坐着的。”
“与朋友相约来丽江采风的,来酒吧只是小坐。”我有点囧,急于解释清楚。
“采风?画家,还是诗人?我喜欢。”
“算是吧,都搞点。创作需要有深度的生活积累,我喜欢丽江,就又来了。”
“深度生活?对丽江的女人也要有深度呀。”直奔主题了,遇上了高手。
“是的,我是要好好探访的,好让作品更鲜活、感人。” 装糊涂,打算找借口离开。
“蛮绅士,就是等会就不绅士了,见得多了。”
话不投缘。其实玉莲长得不丑,也不俗,柔顺的披肩长发,鸭蛋脸,精致的鼻子,丹凤眼,眼影淡施,眼光迷离,宠辱不惊的样子,总是含着笑,黑衣低领,挂着黑铁石串珠和蓝光莹莹的水晶坠的项链,乳沟浅现,口红稍有点艳,很性感。其实男人都很脆弱,能否守得住底线,完全取决于道德感是否占上峰。
“对不起,明天一早要赶往小中甸,我该走了。”
“不再坐一会儿?”
“ 真的少陪了。”
“好走,相信你会需要。”玉莲递给我一张名片,一定是相信以前很高的命中率吧。
我离开杏花屋向客栈走去,心里像倒翻了五味瓶。夜空下,一路延伸开的酒吧灯光恍惚、忧伤,小溪的水,声声哀鸣,道路黝黑黝黑的。
后半夜没睡着,新华街的对歌和玉莲的话语不绝于耳。我想了很多。我不埋怨玉莲,给自己一个能够接受的理由,她一定是在人生道路上遭遇了巨大冲击,带着心灵重创,选择放纵,来丽江麻痹自己的。我没接纳她,是因为我不愿进入她的那个世界。我想,在丽江的那些酒吧里,一定也有一些大龄、离婚、失恋男女,丽江为他们搭建鹊桥,帮他们结为伉俪,这本是一件人文关怀的好事。但是有些丽江的经营者,打着“艳遇文化”的招牌,为行为不端、三陪、一夜情提供保护伞,却是我不愿看到的。有些导游把纳西民俗“命若贺”说成是“艳遇文化”,更是风马牛不相及。纳西男女的自由恋爱只是在婚前,纳西民风淳朴,搞婚外情的人遭人唾弃,在亲戚、朋友面前也抬不起头,纳西族的婚姻、家庭,一般都是幸福稳定的。
我问过老蔡:在一些文学作品里,说以前的丽江是滇西北最大的马帮驿站,各路马帮汇聚,入夜后便是女人们最忙的时候,也就把丽江称为“艳遇”之乡?老蔡说:那是有些搞旅游的恶意推衍出来的,面对形形色色游客,少数客人有不正当的“性”
要求,有时便会做一些违心的事,帮助介绍,满足游客要求。我曾向丽江的老人了解过,实际上解放以前的马锅头都是各族最穷困的人,他们被老板雇佣,收入十分微薄,晚上只能搭一个简易帐篷,与野地里拴着的骡马为伴,真正是风餐露宿,哪有心思找女人。那时大研古镇是有几家小窑子、小烟馆,都是为口袋有钱的商贾们服务的,不过解放以后都被政府明令禁止了。
丽江在哀怨,丽江的每块石头都渗出了泪滴,像纳西老妈妈被强行灌下了威士忌,苦痛地呻吟。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搓揉,文化与伪文化的搓揉,密密扎扎地挤进这个古城,折腾得这个古城够累、够痛。给丽江解解绑吧,让她能够自由呼吸,让她能够素面朝天,而今天的丽江在哀怨,谁之过!
天亮了!拉开我住的那间四楼客房窗户的窗帘,可以看到不远处清晨阳光照耀下的古城,橙黄色的雾霭中,老街的瓦顶层层叠叠伸向远方,金光闪亮的小溪蜿蜒其间。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推开窗,拿出照相机赶快抓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收拾行装,准备跟老蔡上香格里拉采风。
在我结束那次旅行,乘昆明到南京的火车,巧遇铺对面一个女孩,一个勇敢的自行车骑行者,为实现自己骑车进
入西藏的夙愿,毅然辞掉工作,随一群车友从成都一路骑行,进入拉萨。别的车友都从拉萨乘飞机或火车返程了,而她又从拉萨骑车到丽江,然后从昆明坐火车返回家乡。她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一个高校的教师,一个高校毕业两年的学生,在同样的路线上旅行过,见面几句话就找到共同语言。当我们谈到丽江时,她不禁哑然失笑:“那条叫什么的街?在酒吧里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先后有三个男人过来骚扰,都被我‘呛’了,真扫兴。”我没说话,只是会意地点头……
车窗外,广阔原野一片青葱绿色中,依然夹杂着一些斑驳的枯黄色,那是秋冬没有落尽的枝叶。已经是五月了,我原希望原野的绿色是纯净的,但五月绿野中还夹杂着那些枯黄,不会因为我的希望而改变,可能是我们习惯于整体性粗观,对那一点点的不纯净,往往就忽略不记了。
刘燕
笔名:幽兰静雅,公务员,中国诗词协会研究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作家记者协会会员,散文在线签约作家。红袖添香文学网有《幽兰静雅文集》,收录有1200多篇作品。并有大量的诗词散文发表于中国作家网,江山文学网,《盛世中华脊梁风采》、《青年作家》、《当代作家·诗人作品选》、《中国诗词》、《深圳诗词》、《当代中国文学作品选》、《当代文学》、《九州诗刊》、《琴台文艺》、《文学月刊》、《北方诗刊》等主流文学网站及文学刊物上。曾经在全国征文大赛中多次获奖。
烟 雨 悠 梦
梦里的江南烟雨,朦胧而妩媚,飘飘的雨丝在风的吹拂下,斜斜的滑落,宛如一缕凝结了忧伤的青丝,温柔着江南。那细细的雨丝,编织出了江南的幽雅和如水的柔情。看那小桥流水人家,在雨中淡淡地蒙上一层薄纱,好似一幅水墨丹青;听,雨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心柔软无比,有一丝感动在袅袅上升,眼前萦绕飘忽的都是那如诗如画的烟雨江南。沉迷,恍惚,只想把自己写进烟雨中,写进文字里,在那一片天地里演绎自己。踏着落日的余晖,把伤感的美丽散落于如烟似雾的雨中;孤独的思念,遐想,浅浅淡淡的暖味,心底荡漾一曲千年恋歌,温情脉脉的吐露,含蓄幽远,灵动,没有音符的演奏;梦幻,浪漫,恣意,一任梦飘风……
夜雨潇潇浇苦甘,心潮逐浪竟何堪?
兰舟送燕系江岸,玉阁留芳望岭南。
岁影频移人自扰,烟霞淡倦梦无酣。
情疏斜月清晖里,且把精灵模样贪。
晨曦,微露。十里长亭,静静的碧波旁,一位佳人撑着紫色油纸伞,袅娜的身姿,步履轻盈在雨雾中走来。她眉黛含烟,目如心海,如瀑长发,涤荡西子湖水,醉了两岸的垂柳。拢一怀花香,携一身相思踏上小船。轻启兰舟,挟梦之水墨之痕,独自站在舟头;芳心萦动,满怀清香,娇眉眺,看流水潺潺,烟云薄雾。掬一蕊兰馨,醉意朦胧。横舟泊在西子岸边,独倚船头,放逐心事,凝视。潇湘竹上非泪,三生石上无字,梦碎江南烟雨,缘浅如水。
眸含秋水小蛮腰,衣带飘飘荡梦瑶。
纤悦柔姿谁共舞?银河有岸舍身挑。
昨夜兰轩醉答书,为君憔悴一如初。
当年柳荫香江畔,笑问红尘第几株?
淅淅沥沥的雨,轻盈,迷蒙,空灵。一叶扁舟在烟雨中行驶,犹如一幅挥洒淋漓的淡彩水墨画,隐约看见船内伊
人肌肤如雪,裙衫飘逸,柳叶眉下一双如水带着忧郁的清眸,妩媚的让人心软。端坐,如削般的兰指,抚琴,婉转缠绵曲调从她指尖流淌。香径红冷,一缕芷兰如烟似雾,绵绵心痛。遥一杯冷月如痴,沉醉今朝。千里相思,寄与弦琴,隐将飘零心绪成暮鼓晨钟,倚兰亭轻柔不思眠,心随君去千里烟波。多想共一叶乌篷。同船共执,相依相偎,将那甘泉永恒成一城风絮。无语泪凄凉,多少轮回走天涯,谁肯携手伴沧桑?让烟雨浸透思量,让心魂栖息。
凉榭梧桐下,拂弦调玉筝。
兰心千里絮,何处听蝉声。
幻。西湖水碧,波光柔和,岸边杨柳柔媚,雨中一艘乌篷船悠悠荡出。青衫男子站在船头,横箫轻吹,一曲永远演奏不完的曲调百转,似水,脉脉生情,流转于碧水之间,凄婉优柔,万古痴情。
青灯夜雨绣窗凉,飞溅兰轩扰断肠。
纵使轮回情不懈,来生携手伴麻桑。
幽心萌动几回痴,万种相思注墨池。
日暖春归时可待,娇花急盼雪融时。
碧水泛波痕,燕穿行,沉醉东风,任吐芬芳,一曲心音,与君相思扣。她轻抚弦琴,和着箫音,随着烟雨飘散在碧柳青桥上,溶进涓涓流水中……这时,山是清的,水是明的,风似滑的,云似梦的,雨是柔的。温情呢喃,吟尽千古痴情。霓裳轻舞的七夕!爱若如水,涟涟随波千里,愿陪君醉笑。
君别巫山下楚旬,由来难觅玉堂春。
兰痕冰洁谁能似?千里胭脂待你珍。
曲曲滔滔东去水,几番流入相思愁。
关山望断兰心颤,数遍巫山梦难留。
烟雨中他们共撑一把纸伞依偎。云飘杳渺,情意姗姗,他就砚挥毫,倾诉相思,芷兰知否?芳香四溢。流云飞花。她心抚琵琶,梦尽娇羞,叶蕴星情,花怜月韵,柔丝不断。在西子湖畔断桥残雪里,一个吹箫轻舞,一个抚琴唱吟,缠绵一阕,共舞灵魂,神仙眷侣!
余一叹,因果来生,一梦成痴,醒恍若梦,梦依稀醒,苦圆难奈。望江南烟雨无凭无据,云褶褶,梦中滋味,一水两岸,枉凝眉。“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征候来时,正是来时?灯半昏,月半明时。”
江南的烟雨是美丽的,浪漫的,也是忧愁的,思绪的。好喜欢烟雨濛濛的江南,在缠缠绵绵的烟雨中,想象那份清幽的美丽,在波光潋滟的水边,做着一生的江南烟雨之梦!
心无所染墨韵芬芳
题记:
花间留醉,照影梅溪,风拂阵阵清香。独倚灵岩寺,飘然里、今夜月洒长廊。豪杰英气云天涌,千杯酒、难掩疏狂。霓虹梦、心无所染,自藏墨韵书香。
案前锦笺如故,兴将诗趣酿,几度芬芳。 吟罢难休得,飞鸿过、思念但寄无妨。 柳青眉叶犹如剪,踏幽径,郁郁苍苍。
驻足处,清风流过,定存楚汉华章。
墨,要远行,能否将我的梦幻一同盛装?因为你,唤醒了我沉睡的心空,婉转心中柔情,绽放一抹清幽,沁香我的梦境。
清月如水,静静地侵泻,把眼前的世界妆扮成似仙似幻的意境。我好像从婉约的唐诗宋词中走来,倚窗对月,心随月影游走。有千种风情,却羞涩紧闭。只有,静静地置身于这轻柔的月中,挥洒墨汁,笑着,醉着,梦着。
共此花朝与月知,红尘有梦绪千丝。
翩然呓语清词赋,泼墨融情别样姿。
溶溶月色照溪池,碧水涟漪动远思。
漫检海天长短句,横琴把酒共裁诗。
溪水,晶莹透明,丰盈地流淌,此刻,聚所有的想念,似那水中的青莲,期待,一缕风的柔情,自由伸展、舞动自己的温柔。闭着眼睛,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情绪万千。这样的景致,在心底已有多年,朦朦胧胧总是轻轻叩击灵魂。风,吹皱了一池宁静的湖水。杨柳堤岸,柳丝随风飞舞,淡淡的莲香,轻轻地飘散。此刻,碧水、柳枝、风、花香,揉润着宁静的心湖。
只属于心梦,只属于淡彩的美丽,只属于柔和图画,更属于距离。守望着浪漫,守望着一种莫名,守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月色默默地笼罩着这个世界,飘若灵性,包裹幽思。一番白描,如那北方飘零的雪花,又像那一朵朵被风干了的江南桃花,更若飘叶一样孤独、宁静。
桃红柳绿影徘徊,水色天光明镜开。
一点诗心何处寄,清风携我上莲台。
几时香露抹花枝,转眼飘零一地痴。
休遣精魂流散去,梦中邀我共裁诗。
画出的一痕幽径,描尽醉月繁华。月色润开梦的回廊,那里有小桥流水、清风古道。多想乘一叶扁舟,过江南的水,忆十二巫山烟雨,浅唱轻吟着前世今生。
岚烟,翠霭、啼鸟,流水,
静谧的夜空摇曳隐秘的言语。我,卷袖煮茶,醉于一杯清茗,于书香、月色、柳絮、淡风中,梦呓纷纷扬扬……
一轮银辉自墨染的幽谷缓缓升起,我闻到了熟悉的兰香。淡淡的清香在我心间流淌,我在月下踯躅,我该怎样去描层峦叠嶂,云腾雨落,还有紫烟幽谷那盈盈的溪水,青青的柳色?闭目,静谧清幽汇聚于体内,隐醉娇颜,自然纯情。
我深深地吸气,立于厚重,沉静。月光下,独对一池墨水,从此洒一路寂寥的兰香,从此演绎一幅幅迷茫风景,从此相思溶于墨,隔世缱绻不断。
我的梦,于天于地,还在延续。
携梦睡去,亦是一种惬意。墨,要远行……
邢剑丽
《中华散文精粹》(第十卷)编委,西部散文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张掖市作家协会会员。网名紫罗兰仙子。1976年出生于新疆温泉县,祖籍湖北武汉。2003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中华散文精粹》、《文苑·西部散文家》、《甘肃日报》、《兰州日报》、《甘肃法制报》、《人民之声报》、《甘肃工人报》、《甘肃科技报新农村报道》、《西部教育参考》、《张掖日报》、《张掖广播电视报》、《酒泉日报》、《西风》、《甘泉》、《生命树》、《祁连风》等报纸杂志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童谣等文学作品300多篇30多万字,多次获奖。2012年为张掖党史办整理民示县的红色故事,参加张掖市民政史话编委会,聘为扶贫济困栏目责任编辑。
一枚摇曳着风姿的叶子
秋天来到的时候,植物们懂得首先要让叶子溶入到这个季节,让秋天打磨她们。一枚树叶知道植物的命运,不论生在何处最终都要与泥土溶合,回归大地是叶子们的归宿。
初秋季节不论是高大的树木,还是低矮的花草蔬菜。高贵也好,低贱也罢。一枚枚叶子们知道生命将在深秋中结束,只要把根留住,来年春天更多的叶子们便会拥挤着,吵着,闹着去迎接新的一年。
冬天的脚步一天天逼近,一枚杨树叶子变成了金黄色,她看见许多同伴从清纯的嫩绿变成了深绿,有的变成了淡黄,有的变成了金黄色,为了保持水份她们披着一层薄薄的膜。成熟透了就意味着要结束。她看见周围有许多灌木的叶子披上了红装,当然更多的植物还是身着绿衣。秋天的绿并不纯粹,不是嫩绿,也不是翠绿,是墨绿。植物变的成熟,变的厚重,变的深沉。
叶子的世界里有鲜红、深红、褐色、黑的、浅黄、金黄、墨绿甚至还有灰色,抬起头秋天的树风韵正浓,低头看铺满大地的植物一地灿烂。
植物用叶子装扮着自己,也装扮着整个有生命的世界。
秋天,叶子们变成了五颜六色,在风中摇曳着风姿,她们是秋天最美的色彩,最浓的韵味,也是最深的记忆。
秋天让植物变的成熟,叶子们知道真正的生命必须年复一年,要新陈代谢。如果春风是沐浴,那秋风就是催残,春天吹来一年中最美好的开始,秋天展示生命如何结束。秋天的日子会让人清醒地感受到沧桑与无奈,为了让生命更有意义,不同的叶子展示出不同的色彩,叶子下面的果实已经露出成熟的面孔,不需要再遮盖什么,果实就是希望是来年的开始。
在一年四季当中,只有秋天是以叶子的色彩为主色调的,所有的叶子们都听见了时令的号召,她们行动起来涂抺着整个世界,装扮着整个世界,丰富着我们共同的生活。那些自生自长的植物会凋谢,被人类精心呵护的植物也会凋谢。秋天不是谁的,她从容的来啦!生命们当然要坦然面对,谁也无法回避。这枚叶子明白,在自然规律面前,谁也不是强者,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跟着时代的潮流。生命的悲欢离合即然都将在深秋初冬时结束
,唯有做好自己,活好每一天便是生活的全部内容。
一枚平凡的叶子,她热爱大自然,热爱这个给她生命的摇篮,热爱多彩又充满生机的世界。尽管自己渺小的无人知晓,但是能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她感到骄傲和自豪。她知道每片植物的叶子都会跟她一样,沉着地与庞大的植物团队一道,让她们生活的世界充满生机和活力!不抱怨,不停步,走过春,走过夏,进入冬季溶入冬季消失在冬天的寒冷中。完成生命历程的同时,各种类型植物的叶子们,选择不同的方式,不同的形态为自己为同伴也为这个世界鲜活。她们接受阳光的洗礼,也无法回避狂风暴雨的侵袭。
秋天让那些叶子的生命走到了极致,叶子跟她的团队也把秋天的色彩装扮到了极致。无怨无悔!落叶只能让自己溶入泥土,去肥沃土地,等待来年生命新的轮回到来,她们要让植物更茁壮,新叶子才会更茂盛,结出的果实才会更丰满。硕果累累就是植物生长的目标,是她们人生最好的收获,最欣慰的满足。
秋天的温差中掺杂着寒冷和萧条,这枚叶子知道生命很快就会消失,让更多的叶子跟她一道,来年再装扮她们深爱的世界吧,她们攒足劲落入尘埃溶入土地肥沃着泥土,去滋养植物的根,让这些根汲取足够的营养。这样树木才会长得更加茂盛,瓜果蔬菜才会更水灵。
是的,每一个生命都有他们生长的快乐和欲望。
让人类盼望的丰收在收获中实现他们的愿望吧。
秋风不停息地吹着,耐着性子无情地撕扯着那些原本水灵灵地、翠绿的叶子们,叶子开始干枯了,纷纷飘落下来,许多叶子已被秋风卷去。生存的压力让她们的内心并不快乐,没有谁会放弃希望,从春走到夏,从夏走到秋,带着沧桑走进冬季,完成了生命的历程。一场大雪覆盖了田野,山岗,村庄,还有城市,叶子们仿佛真的消失啦!
然而,她们并没有失败,秋天让她们吃了很多苦头,但也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她们把秋天的色彩永恒的留在了人间,秋天的世界里有了叶子们渲染的精彩。原本叶子的信仰就是让人生美好,让生活充实,每天都在充满朝气与活力中度过。
无论是森林还是草原,是一棵树还是一株草,沸腾在秋天的植物像沉浸在一场盛大的节日中。一枚枚普通的叶子带着精彩,带着无奈,用生命换来整个世界的艳丽!
春天,一枚嫩芽悄悄探出了头,她看见许许多多的嫩叶们早已爬满了整个大地,她们悄悄地缤放,默默地成长,绿色的生命早已铺满整个世界,新的希望已经来到人间!
传 奇 河 西
——纪念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西征75周年
清晨,我站在河西,看太阳像一轮红色的火球,从祁连山顶缓缓升起。她金色的光芒照射着整个天空和大地,仿佛所有的生命这一刻都在神圣地迎接太阳的光明。大地从沉睡中醒来,我已穿越75年的岁月轮回,走进1937年的中国河西。
1937年的中国在黑暗中徘徊。天昏地暗中马家军举起了屠刀,砍向我红西路军,白色恐怖笼罩着河西。红西路军战士顽强拼搏,浴血奋战,终因寡不敌众,弹尽粮绝,败退祁连山。
祁连山的风雪没有停息,马家军的凶残让人心寒。一场场你死我活的战斗,震撼着河西人民的心灵,河西的每寸土地都浸透了红军战士的鲜血。
哭泣吧,为我死去的红西路军兄弟姐妹!
悲伤吧,因生活在苦难中的河西各族儿女!
河
西人有自己的选择,战争虽然失败了河西大地依然涌动着对真理的渴求。白色恐怖下的河西,在马家军的铁蹄下,河西人对真理的追求并没有泯灭。像大海中涌动的暗流,多少人用实际行动默默地站到了红西路军的身边,又有多少人凝聚成一种力量,拉开了河西大营救的帷幕。
看吧!多少人冒着生命危险进行营救我红西路军失散人员。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物,仿佛昨天一样,浮现在历史的巨幅画卷上。从画卷中走来了毛泽东、周恩来。党中央对我红西路军的危境十分关注。周恩来一面应对“西安事变”后的复杂局势,一面通过各种关系,坚持不懈地进行秘密营救。具有特殊使命的“兰州八路军办事处”积极开展营救工作,许多西路军失散人员从这里回到延安。
感人至深的场景出现在河西,不同阶层的人士,采用不同的方式,营救我失散人员。临泽鸭暖村的妇女徐菊香,成功帮助9名红军战士化险为夷,自己却被马家军打得遍体鳞伤。
多好的群众啊,红西路军西进时,他们满腔热情的支持。筹粮、磨面、资助、当向导、救护伤员。红西路军失败后他们千方百计舍身相救,给吃给喝。
透过历史的烟云,我看见山丹县马营乡北窑坡甘家庄的湖北籍老中医但复三,在红西路军战士东返经过他家时,他经常为他们治病疗伤,提供食宿资助路费。不仅帮助西路军总指挥徐向前、陈昌浩摆脱马家军的搜捕,还舍家弃子一路护送陈昌浩东返。
在艰苦的环境里,在险恶的斗争中,挺起胸膛走向正义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行动。
张掖县“长兴泰”皮坊掌柜刘芳,用200块大洋买通韩起功的副官王武,以“行善还愿”为由,从自己的皮坊中提出300多件皮衣,一件件地从门缝中递给被俘红军人员。民乐县“伪区长”孙振铎是位开明绅士,收留多名红军失散人员并帮助红三十军作战参谋张萍回到“兰八办”。当他与张掖福音堂医院的院长高金城取得联系后,积极协助王定国,陈广志两同志去祁连山沿山的南古城、李家沟、马蹄寺一带散发传单,暗示我失散人员投奔去向接头地点和方法。许多人从山中走出来,历经坎坷被安全转送到延安,为党保存了一大批宝贵财富。
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下来,我又看见放牧青年屈大成为救西路军干部团政治处主任徐一新,东躲西藏,送水送饭给徐一新疗伤。在屈大成的救护下,徐一新穿着裕固人的服装,从高台出发东返。村里群众为他们凑了30块银元,当做去陕北的路费。从此屈大成跟着徐一新参加了革命。史书哗哗地翻着,我又看见永昌县国民党宁远乡乡长陆毓珍出于同情将被俘的14名红西路军战士,给了口粮和路费后全部放了。红西路军总医院的院长丁世芳,经张掖明渠农民魏铎巨救助后回到部队。民乐县曹营村农民王之臣家掩护和接济红三十军医生林春芳等7人,在臭泉沟的窑洞中住了十几天,使他们绝处逢生后踏上东返的征途。还有祁连山中的徐道士,精心护养西路军九军二十七师七十五团通讯班长王怀文……
在河西感人的营救故事还有许多,一段不老的记忆,深深地定格在河西大地。
西路军工作委员会委员熊国炳,是马家军悬赏10万块银元捉拿的“赤匪”首犯之一,在河西众乡亲的救助下落户酒泉黄草乡泉湖村;左支队红三十军二六九团二营营长廖永和双腿负伤,与二六八团机枪连勤务员何延德二人,在肃北考克塞大草原一窑洞里隐蔽养伤,蒙古族牧民江西力老大娘和她儿子向二位红军战士伸出了援助之手。
红军跟咱是一家人。1937年初,西路军九军敌工部副部长吴仲廉生下一男孩,寄养在临泽河沟张家庄王学文家里,取名王继曾。王学文夫妇冒着全家被杀头的危险,把孩子养大。1960年王继曾回到吴仲廉身边。民乐县的小商人田明安不仅救助失散红军向如沛,后来还把女儿嫁给向如沛。民乐一中的第一任老校长李兴俊,把红军娃曾文鉴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
纯朴的放羊娃周守先发现注家沟的窑洞里有人奄奄一息,赶快叫来自己的父亲。父子俩舍身救下红军战士黄三明。令人感动的营救故事还有许多,许多……
红西路军是一支英雄的队伍,所有的战斗都那样顽强。
红西路军在河西的战斗虽然失败了,却唤醒了千千万万河西人对真理的向往。多少河西人用无言的行动支持着红西路军,保护红西路军,把自己溶入到正义的潮流之中,仿佛又点燃了希望的火种。
迈出坚实的脚步走到红军身边,伸出温暖的双手拥抱红军的追求。在敌兵压境的时期,是河西人最真诚,最朴素的情感。
一个个感人至深的故事,一段段刻骨铭心的军民鱼水情,在河西已经与被营救人员一道,演义成一部部荡气回肠的河西传奇,70多年来一直在河西大地回响,回响……
黑夜已经过去,75年的岁月没有淡化河西对红西路军的追忆,我们看见红西路军已经溶入历史,河西和大营救也溶入了历史。太阳升起来了,她灿烂的光芒照耀着河西,照耀着中国,照耀着全世界。
吴庆光
男,侗族,居住于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县神奇秀丽的万佛山下,有散文、小说发表于国家级及省市级文学刊物上。现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
十月桃花红
世人赏花,多是因为花的美艳、花的香醇、花的圣洁。春兰秋菊夏荷冬梅,梨桃杏李玫瑰牡丹。在大自然赐予人类百花争艳万花斗香的锦簇中,我独爱那粉嫩的桃花,尤其是惊世骇俗、异象毕现的十月桃花。
我爱十月桃花,是因为我家菜园角落的那棵桃树,在它突然绽放满树花朵的刹那儿,我的妹妹降临人间。
那天清晨,母亲拖着笨重的身躯从菜园回来,对我父亲说菜园角落的那棵桃树好像要开花啦,我父亲先是嗤之以鼻,然后就用手背触碰我母亲的额头,问是不是干活累的眼花,这棵桃树都是每年春上开的花,现在是十月深秋了,开什么花都成就是轮不到它桃花开啊。我母亲说我也觉得古怪,才想问你见过十月的桃花开没?我父亲说八辈子也没见过,你该不是见鬼吧。我母亲说不跟你争了,我这肚子疼得厉害,怕是要生了,你赶紧烧水去。
一炷香之后,接生婆要我父亲快点杀只鸡或者煮碗蛋时,屋里屋外找不见人。而此时,我父亲正在我家菜园的角落里,面对满树的桃花发懵。多少年之后,父亲每当谈及此事,总是面带惊诧地说,我妹妹降生的啼哭声和桃树绽放满树花朵的“哧哧”声,几乎在同一瞬间灌入他的耳际,让他惊愕万分。
接生婆看到我父亲手里拈着一枝花,一脸质疑地走进屋来,就催着给我母亲弄吃的。父亲嗯嗯啊啊地答,就是不动。接生婆抢过我父亲手中的花枝,顺手甩到地上说,你花痴啊,孩子都一大堆了还拈花惹草啊。我父亲指着散落一地的花瓣说,那是桃花。接生婆抢过话,桃花怎样啊还想撞桃花运?啊,你是说这是桃花?这都秋天了还开桃花?接生婆捡起地上的花枝看了看,确实是桃花,神色先是懵了一下,接着就一脸灰青地跑回家。
妹妹三朝过后,父亲给妹妹取名为“郁红”,意思错季而开的桃花让人莫名的忧郁。父亲把妹妹头上的些许胎毛剪了,丢进盛有滚桐油的烂碗里,埋在了花瓣已经凋谢的桃树下,因为他听人说这样可以驱邪避灾。现在想来,父亲那时的做法纯粹是无奈,他不知道如何应对“妖花”和“妖女”的流言,他不知道如何处置这惊艳桃花的闺女。而在这之前的无数个时日里,父亲把生个弟弟给我作伴,大了好和我搭肩扛木栋子的话时常挂在嘴边,闹得母亲的耳根起了茧,就把内火撒到我的两个姐姐身上。
是我这个妹妹生的真不是时候,还是桃花开得不是时节?在有人传言我们家可能会出大变故、不是福就是祸的半年之后,我父亲所在的大炼钢铁小组,因出铁产量比其他的高,而被人民公社推荐参加全县的炼钢炼铁大会战。当时,大食堂、大锅饭已是捉襟见肘、几近粮荒的最难境况,而参加会战的人生活全部由县里管,他们原先所在的大食堂每人每天的半斤口粮指标就留给了食堂,这对大队长和保管员来说,是个不小的惊喜。为了节余更多的口粮指标,大队长发话说,谁家有人被抽上县里做事,就把节余的口粮指标分一半给其家人。许多人为让子女有个一日半饱,就找路子去招揽县里管饭的差事干。
父亲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家人到外面做事,心里如水车转水七上八下的,直到我母亲说,老头子你只管和大家在外边好好的干活,我会把娃崽管好,保证用不了两年他就能跟你下田学犁耙的,父亲才摸摸我的头,转身消失在山道上。
妹妹因母亲的奶水不足,经常被灌凉水而变得面黄肌瘦。母亲想起我父亲的节余口粮指标就去找大队长,大队长说这屁大的事找保管员得了。过一两天,母亲去找保管员,保管员嘟噜着:“花妖”附体的人不食人间烟火,干嘛急着要口粮。保管员说这么大的事得大队长批才行。这么来回找了几次还是没有眉目,母亲急得无法,就埋怨我父亲只管自己有饭吃而不管一家大小的死活。母亲要我的两个姐姐多长个心眼,平时看到食堂丢弃的菜帮萝卜根须什么的就窝点回家。母亲的话很灵用,从那以后,我就经常能在我家的火塘热灰里烧萝卜根须吃。
母亲的压力越来越大,大食堂的倒闭、大锅饭的破灭,给所有的家庭带来了新的挑战,各家的铁制炊具大多上交大队当做炼铁的原料,如今再来单户生活做饭,除了短缺煮饭炒菜的家伙外,最大的难题是没有粮食。母亲常常夜不能寐,她不知道怎样扯活这一家人,如果真的到了非要丢下一人才能保其他人渡过难关,她真的是万难做出决断。
一天深夜,母亲将秘藏的几斤糯米翻出来与几块红薯一起蒸熟,然后将我们四姊妹摇醒,吩咐大家把能用的衣物收拾打包。当姊妹们收拾停当围坐到火塘边后,母亲给每人递上一小坨糯米饭和一块红薯,母亲说,这是你们一天的食物了。母亲说,我们得去讨生活,我们找你们的父亲去,天蒙蒙亮就动身,天黑之前我们得赶到马龙。糯米的醇香,令我有种莫名的兴奋,稍动动嘴唇,手中的糯米团就没了。
母亲把大家收拾的东西再翻检一遍,把能用的衣物、被褥捆好塞进一只有盖的篾箩,然后让我坐进另一只篾箩。那年我四岁,个头小,坐在篾箩内的小板凳上,脑瓜刚好平箩筐沿口。大姐用背带将“郁红”妹妹背在身上,二姐则背着有一只铜盆和几只小碗的包袱。看着大家都收拾得差不离,母亲又从门后拿出几根木棍递给两个姐姐说,这路漫长着呐,得借借力。临出门,母亲将一只小竹筒递到我的手中说,娃崽这是火塘中的土,是你们祖宗传承的香火,我们这一拨拉人只有你才能捧拿。从今往后,不论我们到哪里驻留,这火塘的第一把火都得由你来烧。大姐过来给我盖篾箩盖时,手在箩沿边磕了一下,一团糯米饭就滚落在我胸前。我刚想对大姐说她的饭团掉了,但大姐即刻在我头顶的箩盖上轻敲了下说,别说话别乱动,妈妈担着家当走不容易。
天空是否发亮,我不清楚,我只觉得自己的身躯随着母亲的脚步挪移而颤动……
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雨,雨点打在头顶的篾箩盖上“劈啪”作响。我不知道母亲和姐姐们是否有遮雨的斗笠,虽说这是个可以穿单衣走路的时节,但要是这雨下个不停,没准这一天想走的里程就无法走满。因为,我几次从箩筐底部的小鼠洞,看到母亲的脚丫被泥浆黏住而无法前移。
这一趟行程有多远、有多难,母亲可能从不去细想。她说,只有到了大开新农场,才有白米饭吃、才有饱饭吃,才不会被饿死。她在用类似望梅止渴的方式鼓励我的两个姐姐的同时,也给自己灌注了坚强的生存信念。倘若此行的目的地,确实像大队长所说的有饱饭吃,而者,我的父亲所在的炼钢炼铁大队,已整体转入新农场的建设,那么,到了那里,她就可以完好无损地把我交给我的父亲。那么,这一路的艰难跋涉,就算不了什么了。
几十年后,我又多次行走在当年近乎于逃荒的这一段路程,寻找那段历程遗留的印记,虽说经岁月风雨的淘洗,往昔的痕迹大多已模糊不清,然而,沉淀在心底的一些影像却渐渐明晰。那时,通道和靖州合并为一个县。从现在的通道甘溪乡的张里村,到靖州坳上镇的大开,全里程约为140多公里,现在坐车,一天可以跑几个来回,而在当年,我们一家却用了六个起早贪黑的时日才来到大开这个地方。
那天傍晚,当父亲从母亲肩上接过担子之后,母亲和我的两个姐姐就瘫坐在地,再也挪动不了半步。如果说肩膀和脚板上的血泡爆裂,一路起早贪黑、挨饿受困,让她们备尝肉体上的苦楚,那么,担忧匪劫和对来日生活的企望,而使她们在心理上倍加感到了无法言表的压力。此时,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悲喜交加的感觉顿时化作苦涩的泪水,一泄如洪。
我们被安顿在一间土屋里,而此前,这间土屋是父亲和常松叔叔、葛青叔叔他们三人的共属歇息地。
这个晚上,正值农场开会和学习文件,场长在会上表扬了父亲,说我父亲把一家大小都迁来搞农场建设,是爱场如家的好行动。场长当众宣布,我的母亲从踏入土屋的那一刻起,就正式成为农场的职工,享受每天6两大米和一斤杂粮的基本指标,我们四姊妹一律的3两大米和一斤杂粮的指标,并要农场的会计尽快造册上报县里。会计说小孩的指标是否高了,如果大家都带家眷来,农场的压力会很大。场长说,是县里动员大家积极地带家眷来,如今,老吴一家大小来了,你不给粮食指标,难道让他们饿着过日子?那不又会出现农场职工连夜卷走铺盖的事?场长的话语,让我的母亲热泪盈眶,不停地把满是泪水的脸蹭在我的头上,而她的怀里抱着的“郁红”一直都在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神。这天,正是妹妹“郁红”满周岁生日。
大开农场附近几乎没有农户居住,大片的农田,还留有兵乱和匪患造成的荒芜痕迹。从响水坝通往贵州锦屏的公路,断断续续、宽窄不一,路两边的茅草多处覆盖到路中。农场场部设在溪边的平坝上,与外界的联系主要靠一部电话机和这条几个月不见汽车行踪的废弃公路。
农场原有职工二十多人,几乎全是男性。有家眷在身边的唯有场长。场长姓巢,名勐海,南下干部,原是县里一个部门的科长。据说,巢场长为表明服从组织安排的决心,在接到任命的第二天,就把在县里一所小学任教的爱人及其三岁的女孩巢燕子带到了大开。
农场的职工除了恢复修整荒废的农田之外,还要轮流到3公里外的锁牛冲值守,那里有言论偏激等问题的几十号人在接受劳动改造。
农场短缺人手,我的两个姐姐被安排到食堂当帮手洗菜洗碗。而我的父亲母亲被编进农田恢复突击队,要早出晚归。这样一来,带妹妹的活自然落到了我的身上。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是我带领妹妹,而是妹妹引领着我。
妹妹生得细小单瘦,却轻灵如燕行走敏捷如风。
妹妹长得文雅清纯,却思维缜密出语满含玄机。
大人们都出工去了,整个场部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影。我不知道怎样消磨时间。妹妹暗示我可以找巢燕子玩。我认为不可能,巢燕子爸爸是当官的,怎么会和我们穷孩子玩。妹妹却说燕子一家是好人,很高兴我俩到他们家去,我们在一起不仅不会吵架、打架,而且还会成为好朋友。
有一天,巢燕子的妈妈看到我和妹妹在场部操坪里玩,就一脸的笑容走到我们跟前,捧着“郁红”的脸说,“真是个小美人,长的这么玲珑剔透,怎么不来和我们的燕子玩呀?”郁红甜甜答道:“阿姨好。我们初来咋到的,就找燕子玩,怕有点冒失呢。”燕子的妈妈笑道:“咿哟,你这小乖乖,话说的比大人还大人。走吧,燕子等你们喔。”
燕子的家也不大,就两间房,外间是燕子的爸爸接客用,里间放两张床,是他们一家歇息的场所。我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没有见到燕子的身影。刚想问问燕子哪儿去了?猛不丁地闯进来一个人,我认得是农场的洪会计。会计看到我们后就冷冷地说:“哪冒出来的两毛头?”燕子的妈妈吸了口气对我们说,燕子很快就回来的,你们不是说要等她吗?会计就对我们说:“燕子和场长到锁牛冲去了,一时半会到不了家的。”我见会计的脸灰灰的,就拉妹妹的手往外走。妹妹却用小手在我的腕上掐了下,转身对燕子的妈妈说:“阿姨,燕子是很快就到家的,是吧?那阿姨现在就教我写‘燕子‘这两个字吧,等会见到燕子时,我就写这两个字当作给燕子的见面礼行吗”?燕子的妈妈说:“好啊,我也是这样想呐。来,我现在就教你。”会计见到我们粘住这儿,就悠悠地吹着口哨走了。
我和妹妹回家后,我拿出燕子的妈妈塞给我们的两块小糖果问妹妹:“拉你走你都不想走,你是想骗糖吃吧?就那么眨巴眼功夫,你真的会写那两个字了?”妹妹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却自言自语地说:“下次……下次能否逆转呢?”
一天下午,燕子眼睛眨巴眨巴地对我说,锁牛冲那儿的人很苦,还边说边抚摸我的手,好像是我在锁牛冲受罪似的。燕子说那里的很多人没有过冬的衣被,冷了就几个人窝在一起相互取暖。燕子的爸爸就专为这事到县里找领导论理。燕子说她的爸爸很生气,因为他早就跟民政科讲妥拨几十套衣被来,并让会计尽早去办理相关手续,结果会计到县上后只顾跟他的老婆亲热、只顾和他的小舅子喝酒,把这档子事给忘了,回来后还说衣被的事已办妥。要不是燕子的爸爸今天去锁牛冲那里看望他的老领导,知道有很多的人还没有过冬的衣被,这事就还会一直蒙着。我问燕子,你爸爸的老领导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比你的爸爸还大的官也在锁牛冲?燕子说她爸爸的老领导是比她的爸爸的官还大,也是南下干部,由于说了些不满时下的话,就被放到锁牛冲劳动改造。燕子说,听他的爸爸讲,因说了些过头的话而被放在锁牛冲劳动的人多了去了。
我和燕子说话的时候,我的妹妹郁红一直是双手托着下巴,双目凝望着天边的云彩,一脸的苦难深重神情。我以为是她看不惯燕子捉着我的手,就把手抽了回来。郁红却仍然头也不回地望着远天,然后很老成地对燕子说,洪会计会对你们家不利,你们得小心点。燕子说我爸爸是场长,官比洪会计大,管着会计呢,还要小心他?燕子说,我爸爸从锁牛冲回来后,把洪会计骂得头都抬不起来,洪会计屁都不敢放呢,还要小他的心?我妹妹幽幽道:“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都会那样的,又能会哪样呢?”我妹妹郁红的话,把我和燕子都弄得云里雾里。
那条几个月都不见汽车踪影的废弃公路,在三九天的风雨里,很快就结成薄薄的冰层。我、郁红和燕子就经常找块杉树皮,在冰面上玩溜溜。有次,正当我们玩得起劲时,“哼唧、哼唧”地开来了一辆挂拖拖的汽车,汽车喷出的浓烟,把我们三个熏下了公路的坎坡。燕子就捡些石块,追着汽车打。我妹妹郁红赶忙拦着说,别打了,它也很难。燕子说它个铁牛牛,有什么难的?二回,我让我爸爸把路给断了,看它怎过。郁红说,该来的自会来,该走的自会走。燕子就掐着郁红的耳朵说,我的好妹妹啊,你能不能不说那些我们不懂的话呀?
农场的职工都是在食堂就餐,到点了,大师傅敲敲那个炮弹筒,大家就到食堂领取各自的饭钵和菜碟,然后就这里蹲那里靠地扒拉着那几口饭。我们家人多,除两个姐姐在厨房做事,不宜拿饭回家吃之外,我的母亲总是把我们余下的四个人的饭菜端回家来吃。母亲这样做,主要是为了照顾我,因为每次把饭端回家后,母亲就会从自己的饭钵那儿匀出一口给父亲,然后又从郁红的饭钵里匀出一口给我,而父亲往往会把我母亲匀给他的那一口饭再拨到我的饭钵里。而每当父亲母亲要在工地用饭时,郁红妹妹则会从她的饭钵里拨拉一半的饭给我。妹妹怕我拒绝,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我,说得最多的就是:“妹妹个子小,吃得再多也长不快,哥哥多吃点,长快点,好保护妹妹。”而我的肚子也太不争气,每当看到妹妹让饭给我时,就“咕噜咕噜”地唤个不停,一边拒绝一边就把妹妹让的那半钵饭给吞了。然后,就对妹妹说,哥哥一定快快长大,长大了的哥哥一定好好地保护妹妹。每当这时,妹妹就会眼里含着泪花,甜甜地笑着在我的脸上亲上一口。
有天傍晚,巢场长敲开我们家的门,递给我父亲一口小铁锅说,老吴啊,我知道眼下大家都填不饱肚子,小孩又在长个,我刚从县里回来,顺便给你们带来这个,煮个野菜什么的也好充充饥。相信我,只要熬过这一两年,就会有好日子过了。父亲接过小铁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场长之恩,我们记在心里了,场长之恩,我们真的会记在心里的。巢场长就说老吴你这是什么话啊,这算什么恩呐,只要你知道不是拖家带口的不要乱用锅就行。巢场长说完,就抚摸着郁红的手说,你是天使,是我们家的恩人呢,以后可不能老是分饭给哥哥啦,没吃饭,天使也会做不成事的。郁红妹妹就点着头笑。
小铁锅的利用率渐渐高起来,除了我们家拿它熬野菜粥之外,常松叔叔和葛青叔叔也经常偷偷地到我们家用铁锅煮个萝卜、炒点葛粑什么的。有次,我和常松叔叔正躲在门后分享清水煮萝卜,只听妹妹在外面不停地唱着“桃花红,梨花白,云在东,雨在西,花开花落冷凄凄。”这是妹妹的报警暗号。我问常松叔叔怎么办?常松叔叔刚想把铁锅藏起来,门就被撞开了,铁锅里没吃完的萝卜块撒到了地上。洪会计铁青着脸,一把揪住常松叔叔的衣领说,终于抓着你了,难怪田里的萝卜一个一个的被人拔了,原来是你偷的。看你这回怎么赖账。常松叔叔说,这是我的事,与老吴家没关系。常松叔叔蹲了下来,把地上的萝卜一块一块地捡起来,吹了吹就扔进嘴里。这时,郁红走到洪会计跟前说,你不能乱诬陷人,你说常叔叔是偷拿农场田里的萝卜,是你看到他偷的吗,是在哪块田哪垄地哪个位置偷的?如果你确实看到了,你为什么不当场抓?我敢说,常叔叔煮的萝卜是卢家寨的卢大爷给的,因为卢大爷拉萝卜的牛车陷在泥沟里出不来,是常叔叔帮卢大爷把车拉了出来。你要不信,你去问卢大爷好了。洪会计训道:“你别人小鬼大,在哪儿都有你。如果我核实不是你说的,我连你和你父亲一起抓去锁牛冲。”
几天后,也许是洪会计已得到卢大爷的证实,确实冤枉了人,就把常松叔叔给放了。常松叔叔从锁牛冲一回来,就急冲冲地跑来我家,涕流满面对我父亲说,如果不是郁红帮忙,只怕他得在锁牛冲呆上一年半载也难说。而让常松叔叔很难弄明白的是,郁红说的怎就真的有那么一回事呢。这个晚上,常松叔叔一直在我们家坐到农场敲了熄灯铃才去睡觉。而此时,我的妹妹郁红,也许在想着往后将会发生的事……也许,早已进入童年的梦乡。
春上,梨花桃花相继而开。阳光把空间烘的暖暖的时候,我们三个小孩就在我家的屋后躲密藏。我们一边在桃树梨树间穿梭,一边唱着郁红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儿歌“桃花红,梨花白,云在东,雨在西,花开花落冷凄凄”。唱着唱着,郁红就“呜呜咽咽”地哭了。燕子问她为什么就哭了,她就是不说。我和燕子就只能呆在一边,看着她哭。郁红哭了一会之后,就让我去找把锄头来,她要把落满一地的桃花掩埋了。看着她骨瘦如柴的两只小手,很难将锄头举起来,我和燕子就找来树枝,把地上的花瓣扫成一堆,又在树脚下挖个小坑,然后才把锄头递给她。郁红妹妹一边把花瓣刮进小坑,一边又扑簌簌地掉泪。燕子瘪着嘴道:“你个黄毛丫头,尽做些让人难解的事,尽说些让人难懂的话,累不累啊。你一点都不好玩,真的一丁丁点都不好玩。”看到燕子的鬼脸,郁红叹口气后说:“来则无身影,去时无踪迹。该来时还是要来啊。”本来很快乐的一个上午,就这样被妹妹的哀伤给伤没了。
郁红看似无边际的话,却在这天的黄昏应响了个闷雷:巢场长被县里来的人给抓去了锁牛冲,洪会计当上了代理场长。当天晚上,洪会计召集所有的人到场部的操坪开大会。洪会计手里拿个大纸筒朗声道:“巢场长,巢勐海被县上给抓了。现在,是我,洪耀魁当代理场长、场长。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不听招呼的、乱拿公家财物的、平时爱戏弄人的、干活不出力的,以后都得给我老实着。”到会的人“叽叽喳喳”不停,洪会计很难继续往下讲,就让文书给大家宣读文件,自己吹着口哨在会场周围转悠。
一个星期之后,燕子来找我和郁红妹妹,说是她的妈妈有急事相求。我们走进燕子的家,燕子的妈妈肖阿姨就抱住郁红咽咽而哭。郁红对肖阿姨说,没事的阿姨,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的,要不了多长时间,巢叔叔就会回来的。肖阿姨听到我妹妹郁红的话语这么肯定,忽然破涕为笑,对着郁红的脸又是亲又是捏,肖阿姨说“你个小乖乖,你个花仙,我的女神。既然你都说没事,那我家的老头就一定没事。他大好人一个,是不会有事的是吧?”郁红就用小手抹了抹肖阿姨的脸,凄凄地笑着点了点头。
我和妹妹前脚进屋,洪会计带着两个陌生人就后脚跟了进来。父亲母亲都还在田里忙农耕,面对三个铁青着脸的大人,我还是很胆怯。我把妹妹搂在怀里,想以一个哥哥的身份保护着她,但我感觉到,妹妹没有丝毫的恐惧感,我的心也就放了下来。洪会计把燕子的爸爸送我们的那口小铁锅收了以后,又在屋里一阵乱翻。我在想,你们爱怎样翻就怎样翻好了,反正我们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洪会计翻了一会,什么也没有找到,就把我母亲让我从老家抱来的香灰竹筒拿到了手上眯着眼看,那只竹筒的外皮,因经常被我抚摸而油光发亮,竹筒身上刻画的一些人物花草图案也显现得一清二楚。洪会计发现那只竹筒有些特别,就把灰土倒在火塘边,然后就拿着竹筒往门外走。我想阻拦,但妹妹却对着我竖起指头“嘘”了一声,我也就不吭声,任由他们扬长而去。
晚上,父亲让我和妹妹都跪在火塘边,手中的竹条子一下一下的往我的身上落,我紧咬着牙不吭声。妹妹看不下去了就说,父亲要打就打郁红吧,是我惹的祸。父亲的竹条就又“嗖”地一下落到了我的身上。父亲说,那是祖宗留下的香灰筒,如今,筒没了,灰倒了,怎样对得起祖宗?父亲还要打,妹妹就说:郁红不是男孩子,没资格接续咱家的香火,所以父亲就不打郁红,这个郁红自然知道。但是,父亲现在再怎么打哥哥,那只香灰筒也是以后才能回到哥哥的手上,哥哥不是白白挨打了?听到郁红这么淡定的话语,父亲竟然又一次懵了。父亲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个瘦小的女儿、稚气未脱的毛丫头,竟然出语惊人。父亲想起在老家菜园角落里听到的十月桃花绽放的声音,再看看眼前的黄毛闺女,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不知是营养的严重缺乏,还是心理上的超负荷负担,妹妹郁红的模样越来越憔悴。平时,我和燕子在那儿玩,郁红就双手托腮地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山上的飞鸟和天上的云彩。妹妹这种远远超出童年不该有的深沉,又由于这种深沉而带给她的伤害,让我忧心忡忡、酸楚难耐。我几次对她说:“妹妹,你回来吧,回到童年来。哥哥需要妹妹永远有着童真的妹妹啊。”每当此时,妹妹郁红就抹抹我的泪水,然后又抹抹她的泪水,淡淡地笑着说:“哥哥是妹妹的好哥哥,妹妹一直都是哥哥的妹妹。哥哥放心,妹妹永远在哥哥的身旁。”
初夏,燕子的妈妈肖阿姨差点出了大事。要不是郁红催我和燕子赶快找常松叔叔去撞燕子家的门,燕子可能就没有了妈妈。那天,我和妹妹以及燕子在溪边找小石块做捡子,怎么找都凑不够同样大小的十颗。我就找一块石英岩来敲,就在石英岩被敲碎的同时,一小块碎石片,蹦伤了郁红的手背,血一滴一滴的落进沙土里。我们就急着找药草止血。郁红苍白着脸急道:“别管我的手啦,快找常松叔叔去撞燕子家的门。常松叔叔在家养病,快去啊。”
常松叔叔把门撞开时,燕子的妈妈正悬挂在横梁上。燕子大声地哭喊道:“妈妈,妈妈,你怎么啦?你不能丢下燕子不管啊。”燕子的呼唤,终于让肖阿姨回了神。
常松叔叔到处找洪会计都找不到。没办法就跑到锁牛冲去找巢场长。下午,县医院来了救护车,把肖阿姨和燕子接去了医院。
这事之后,郁红妹妹就卧病在床,胡话不断,水米难咽。
父亲母亲就急着去找医生。然而,郁红妹妹拦住了他们。郁红非常平静地对母亲说:“对不起,妈妈。女儿没少让你操心过,看到妈妈为女儿操心,女儿既感到幸福,又感到惭愧。可是,现在女儿很想让妈妈再操心,也真的无用了。郁红好累好累,郁红该回去了,该回到该去的地方了。郁红来到这个世上,虽说时日很短,但也已体验了尘世间的爱恨和喜悲,很知足了。”郁红的声音越来越小,缓了几口气之后,郁红哀求道:“妈妈,女儿求求您,郁红走了之后,你们就带哥哥和姐姐回到乡下的老家吧。劫难已过,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听完郁红的话语,我们全家无不悲痛欲绝。
父亲抱着郁红冰冷僵硬的躯体,两天两夜不肯松手。父亲知道,自己的女儿长了这么大,还没有认真地抱抱过。父亲认为是他害了女儿,他不该把女儿的胎毛和着滚桐油埋在了桃树下。
郁红死后的第三天凌晨,母亲终于渐渐地清醒过来。母亲提醒父亲:“是我们回去的时候了。”父亲又一次做出无奈的选择,把我的妹妹郁红,埋在了屋后的桃树下。那堆隆起的新土丘,正好是原先郁红掩埋落花的花冢。
东升的太阳,将我的身影斜斜地投在地上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不一会,一匹座骑横在我父亲面前。马背上跳下两个人,原来是巢场长和他的女儿燕子。
巢场长大声道:“老吴啊,你们这一家怎么啦,不声不响的就这么回老家去?留下来吧,农场需要你们。我巢勐海一家更需要你们。”父亲说:“我女儿说了,我们从哪来还是回哪儿去。”巢场长听到这话,也有些激动:“你的女儿,真是一位神童啊,花神啊,哦不,是天使啊,帮我解救了多少厄难。既然你们已经把她留在了大开,就更应该一起留下来吧?”我父亲说:“天使是不会在红尘中沉浮的,洁净的天际才是她的归处。我们只是尘世间的一粒尘土,从哪里来,哪里就是归宿。”经过这几天的悲切洗涤,父亲的慧觉大开,说出的话语,就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
巢场长陪同我们走了一程又一程。
巢燕子急切地对我说,就在我们一家沉于悲痛中的这几天里,燕子的父亲已官复原职。而会计洪耀魁因与其小舅子合伙倒卖农场的过冬物资事发,已被公安机关收押。燕子说,她的母亲之所以想自了一生,是洪耀魁乘机恐吓和欺侮。燕子说,她的母亲已恢复健康。
我和燕子说着说着,就落在了一行人的后面。燕子急忙拉住我的手,脸蛋憋得通红“我妈……我妈……”的没有下文。我问燕子怎么回事?燕子长长地吐口气说:“我妈想要你当我的哥哥。”我说,我比你大,当然可以当你的哥哥啦。燕子说,不是这样哥哥是那样哥哥。燕子说完,就塞给我一只包袱说,你要保证到了老家才能打开。我说我保证到老家才打开。燕子就头也不回地往农场的方向跑了回去。
我们又回到了离别多日的故土。
举目而望,村寨的四周几乎是新冢累累。
走进寨里,人稀了,房塌了,路上杂草丛生,寒气嗖嗖地窜。
原来,在这一年多里,我们这一带瘟疫流行,加上粮荒,真可谓雪上加霜。原先几百人的村寨,有三分之二的人已沦为泥土。
走进歪歪斜斜的老屋,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燕子送我的包袱,我看到了那只被洪会计拿走的香灰竹筒。竹筒里,有燕子平时压在枕头下、不舍得用的小手巾和她珍爱的银锁。
祖宗留下的老屋又升腾起炊烟。
在之后的岁月里,正如妹妹郁红所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然而,没有了郁红妹妹,我总觉得好孤单。我常常一个人坐在菜园的角落里望着那棵桃树发呆,我在想,如果是这十月的桃花满树,而促使郁红如天使般的悠然现身,使一个幼童与生俱来了超出常人的慧觉,尔后,又因为满树花朵的坠落,促使郁红妹妹因窥破天机而如天使般的隐去,那么,这棵桃树,在暗示郁红今生命途多舛的同时,是否还隐含有郁红的来世轮回玄机?
“桃花红,梨花白,云在东,雨在西,花开花落冷凄凄”。
随着岁月的流逝,菜园角落的那棵桃树,已经渐渐枯萎。我却天天在此守候。我想等待它十年百年之后的一个又一个十月,再次见证它的满树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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